不过这一回平心而论,他还是有几分门道的,只用了一根长针在她身上随便戳了几下,她便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眼睛睁不开,让她无法翻白眼,一番折腾,夏青已是清醒,隐约也听到花子潇语气沉沉的说着什么蛊,蛊是什么东西?似有不安,她竖起耳朵极力听。
然那些只言片语影影律律,不得要领。
被银针刺入肌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还是以药浸泡过几个时辰的,简直是让人生不如死,每次刺下时她都痛得发狂,想大叫,想一口咬死那个正在替她施针的人,一点怜香惜玉的感觉都无,夏青很愤慨,想像自己被扎成一只刺猬的样子,真是造孽。
泣!
耳畔似听到有人在说:“如果能够代替你受着,就好了……”
夏青身子一震,转过头,睁开了眼,目光所及中,是他紧抿的双唇,一手搭在她肩头,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却不开口。
清清冷月中,这转头的一瞥,如此熟悉,让她想到在御史府的小屋之中,弥漫着鸡汤香味儿的小小屋子,他也是如此安静的坐着,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要怎么说?是他害她?不……她不相信。
苏羽温柔的替夏青穿好衣衫系上腰带,扶着她慢慢翻身躺好,见到夏青微睁了眼,露出一条狭长的眼缝,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没事了,你好好休息。”
初次相见,他坐在大牢之中,却只如壁玉般的人物,独坐春风中,那份清淡雅致,令人动容,那一眼,她曾暗暗起誓,要护他一生周全;他也曾说,有生之年,永如今日;可如今,他们二人,谁伤了谁?谁又能说得清?
他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她。
“小羽。”夏青突然叫住打算离去的苏羽,声音很轻,但足以让他听到,“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苏羽如被雷击中般背对着她呆愣了许久,终是又坐回了床沿,淡然的抿唇凝视她:“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想见到我了,好,我留下来陪你。”他的声,如春风般入耳。
她其实是想问问他,那日为何要突然离去,踪影全无,让她一人承受如此大的磨难,可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声音,心却忽然抽痛了一下,真相,是不是最重要的?她忽然迷惘,就算问明白了又怎样?上天也不会让一切,再重来一遍。
一别半年,他的脸妩媚如昔,轮廓却多了风霜之意,他直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其实变化最大的还是他那双眼睛,鲜血浸染之后,已不复初遇时的清澈。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彼此都在眼神内掩盖着自己的内心。
夏青忽然觉得这场面很有些讽刺,她竟然还天真的想到他们的初遇。
苏羽说道:“你想说什么?”
夏青自愣神中醒过来,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平和淡然,波澜不起,似乎老友相见,彼此叙旧。
苏羽半眯着眼看了夏青好一会儿,才说:“救你的是花子潇,不是我,我只会骗你害你,你还留下我做什么,石头说得对,你若再相信我,比猪还蠢。”
夏青微微勾起唇角,如是而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该感激的,我从不会吝啬谢谢二字。”事实是今日苏羽发现她的刺青有问题,救了她一命,就算不是他施手救的,这一声谢谢也是应该的。
抬起眼,她注视着苏羽的双眸,苏羽一言不发,可是眸中却闪烁着一丝别样的光色,良久,他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你不该谢我,你不知道,若不是当初我先伤害了你,又怎会让你这般模样,到头来,竟是我亲手葬送了你爱我的可能,我是自作自受。”
苏羽温柔的执起她的手,而夏青也没有躲避,只任由苏羽那样与之十指相扣,他深情的问:“倘若我不曾骗过你,倘若我自始自终都是一个勾栏院的小倌,小夏,你会不会爱上我?”
夏青看他,会不会?她应是立刻回答“不”的,可是为什么,在看到苏羽眼中期待与悲伤结合在一起的那抹情愫时,她双唇微动,却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苏羽微抿了下唇角,轻声说道:“我可以为你报仇,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日日看到你,便足矣。”
夏青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了许久,才认真的启口:“你的身世,侯爷都说与我听了,小羽,倘若这世上有一种能忘记过去的药,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服下它?”
苏羽刹那间眸中的光色全然黯淡下去,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忘记过去?”
对于苏羽来说,报仇,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于心的一个词了,那一年,他也曾经生活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偌大府邸,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爹娘,与两个可爱的妹妹,还有一个高贵的身份……王爷世子。
只是有一天,那华丽外表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腐烂,娘卧病一月有余,爹一次也没来看过她,那时还只不到十岁的他日日守在娘的身边,常在午夜梦回之时,听到娘低泣而压抑的抽泣声,一个月之后,娘终于因病无药医治而亡,那天她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只要病一好,就带他去看夕阳,可是转眼,她却一个人先走了,离开得无声无息,那一瞬间,他没有哭,只是感觉周遭的的所有都染上了一层悲绝的味道。
虽然那一刻固执而坚强的他坚持着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在之后的连续数夜里,他都会在半夜从梦中惊醒,而一摸自己的脸庞,竟是一片湿濡。
生活突然变得绝望起来,世间的颜色也似乎只剩下了黑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