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琳却又犹疑了,“可是说起来,秦夫人除了话语上严厉些,倒也没有太过为难妾身。对了,她身边的小七悄悄告诉妾身一句话。”
苏嬷嬷脸色严肃起来,王佳琳附耳过去悄悄把话传达了。
苏嬷嬷神色越发凝重,“看来,只得等太后娘娘醒了,禀明她老人家,再做定夺。”
王佳琳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突然她直起身子,问,“嬷嬷,若是有人故意把簪子调换,又要妾身送到慈安宫来,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秦夫人?她是故意而为之?”
苏嬷嬷思忖了一下,点点头,“不无可能。”
“若是她,她一定是想告诉太后什么。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来告诉太后呢?”
苏嬷嬷冷淡一笑,“这慈安宫,她怕是不敢来!”
“这是为何?”王佳琳一问完就捂住了嘴,“是贱妾僭越了,不该打听此等秘事。嬷嬷勿怪。”
苏嬷嬷慈爱地看着她,“王美人,老奴陪伴太后娘娘已有数十年,这宫内之人来这慈安宫,除却日常及逢年过节请安外,少有真心实意来陪伴太后娘娘的。说来这孝字,虽有多种方式可表达,但依老奴看,人老了,最难打发的就是时间,最难掌握的是生死。你肯花这许多时间来替她老人家做吃食送羊奶,太后她老人家都记在心里哪。老奴也看出来了,王美人虽说此前是求太后庇护而来,但这些日子您是真心实意地对待她老人家的。”
王佳琳被她说得低下了头,“都是琳儿以前太不懂事了。”
“如此,老奴便也没什么可瞒着美人的。这孙王后是太子汰的续弦。秦夫人前年身怀有孕之时,便是陪同当时刚刚大婚的太子妃前来向太后请安敬茶。却不料秦夫人把茶水递给太子妃时,不知怎的洒了新茶。这新娘呈敬给婆婆的新茶洒了可是大罪。于是太后便罚她跪上半个时辰,结果回府后就听闻她小产了。她便恨上了太后娘娘,从此再没有到这慈安宫来请过安。好在她只是个夫人,太后对此事也略略心怀内疚,便也随她去了。”
“新茶洒的时候秦夫人难道不知是如何洒的?就不能是新娘故意挑了手去?滑胎的原因当时没有让人详查么?”
苏嬷嬷有些尴尬,“当时毕竟她们是在太子汰府邸内,又不在王宫,太后便也不好插手。”
“当时秦夫人是几月胎象?”
苏嬷嬷道,“已有三月。”
“按说三月胎象已渐稳固,不应跪上半个时辰便能滑了。定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看美人日日跑来跑去,腹中却还无异,想来是另有原因。”苏嬷嬷取笑道。
王佳琳难得撒了一个娇,“嬷嬷又笑我。此前卓夕姑娘也说了,我身子底子厚,在五刑司被折磨得……”她突然住了口,尴尬地笑说,“那样儿,胎儿却还能保住。真是身强体健呢。”
苏嬷嬷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多多注意,保证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王佳琳却叹道,“我倒愿意是生个女儿呢。”
“这是为何?”
“若是个王子,便难免卷入那起子权力纷争,即便不争,也天然地会被视为眼中钉,若是女儿的话,便可以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成长。”
苏嬷嬷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说这些话的时候,王佳琳一直拿着簪子仔细看了又看,突然神色一凛,用手拉住簪头与簪身捻了捻,纹丝不动,又要用力往两边扯,若雪飞扑过来,“小姐不可,毁坏御赐之物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她一心急,倒忘了宫内的称呼。
王佳琳看了看苏嬷嬷一眼,说,“眼下没有什么比找到真相更重要。”说完,她用力一扯,果然簪子一分为二,杆子里面居然是空心的。她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小心地用指甲捏住那露出一根丝线的物事,抽出一看,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子,上面细细用小楷写了长长一段文字。
王佳琳不敢细看,连忙呈给苏嬷嬷,“还是晚些请太后娘娘过目。”
苏嬷嬷接过来随意一瞥,却脸色大变,又细细看了一遍,攥紧了绢子,思索半晌,才慢慢起身跪伏在地上,朝太后寝殿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后又趴在地上半晌,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是老泪纵横。
王佳琳大惊。
苏嬷嬷拭了眼泪,看一眼若雪,王佳琳会意,示意若雪出去。若雪赶紧行了个礼出门并把门给关上了。
苏嬷嬷又跪下向王佳琳叩了一个头,王佳琳再次大惊,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嬷嬷,这可如何使得?您快请起。”
苏嬷嬷流着泪说,“按说老奴不该看这等机密信件,老奴已是犯了欺瞒不报的死罪。可此事关系重大,太后如今重病在身,实在是经不起此等打击。你日日如此谨小慎微,老奴都知道缘由。此时已是刻不容缓,但求美人救救太后她老人家。”
王佳琳惊道,“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是此事与太后娘娘有关,自有王上为她老人家作主才是。”
苏嬷嬷闭了闭眼,摇了摇头,“若此绢上所言非虚,此事怕是与王上王后脱不了干系。如今这慈安宫上下,怕也是筛子一般,不知哪个是可靠之人。老奴思来想去,唯有美人您有机会能往外递送消息了。”
她把手上的绢子递给王美人,王美人接过细细看完,面上也是掩也掩不住的震惊与哀痛。
她放下绢子,握着苏嬷嬷的手说,“嬷嬷,您是对的。此事万万不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
苏嬷嬷感激地看着她,“美人,娘娘如今身子堪虞,怕是食不得您之前做的那几种吃食,不知可另有方子代替?”
王佳琳立刻意会,“琳儿明白了,不知苏嬷嬷要让琳儿把消息送到何处?”
苏嬷嬷俯耳对她说了一个名字。
王佳琳点了点头。
……
……
王佳琳自那日与苏嬷嬷交换过信息后,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紧绷状态,不仅时刻盯紧了自家的小灶炉,也时常到太后的小厨房内以做点心为名长时间占据厨房,时不时翻看一下食材。
才不过几日光景,太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下去,且日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想着是找机会求教一下秦夫人,但自那日秦夫人头晕以后,她曾几次求见于秦夫人,都被她身边的小七以夫人身体有恙推拒了。
于是这一日,她向太后短暂的清醒求过恩典后,下午时分在追枫宫里等来了自己的父亲——连伯王大庸。
她在珠帘的这边隐隐见到父亲从门外进来,正要行礼请安。她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他跪下,“父亲,您莫要这样,简直折煞了女儿!”
王大庸绷着一张脸,“美人娘娘还是起身,容臣行完君臣之礼。”
王佳琳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父亲,女儿,让您受苦了!对不起父亲!”才说这两句话,她已是泣不成声。
王大庸僵住,眼圈也慢慢红了,终是扶起了女儿,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又说,“娘娘莫要如此,让人看见了,少不得又要让人嚼舌根。”
王佳琳圈住父亲的一条胳膊,眼泪在他臂膀衣服上胡乱擦了擦,“管他谁看见了,您是我最爱的父亲,我久未见您,好容易见上一面哭上一场谁又能说什么。”
王大庸叹一口气,也捡着一旁的杌子上坐下,“琳儿,你着人带信急着要见爹爹,可是有什么要事?”
“爹爹,女儿经此一事,如大梦初醒。此前女儿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让您忧心了。”她仍旧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
王大庸轻叹一声,“爹爹都看到你之前送来的信了。如果你真能清醒过来,好好生活,将你腹中的孩儿平安生下来并养育成人,为父来日要是到了地下,也能对你的母亲有个交代了。”
“父亲,女儿想知道,您当日是用了什么东西向王上换得了女儿这条性命及腹中孩儿的性命?”
王大庸犹豫了一下,说,“琳儿,你知道的,自你母亲走后,为父虽然消沉了数年,但手中仍有北城三地的兵权和一众旧部。能拿出来与王上交换的,自然是这北城三地的兵权和旧部的忠心。而为父所要求的,不过是这泱泱王宫内最南面的一座小宫殿和一个名份罢了。王上是在位者,自然能看出这的确是一笔好买卖。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王佳琳直起身来,“爹爹,对不起。”这一场交换,父亲就等于没了下半辈子的倚仗,也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根基。
王大庸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丫头,爹爹统共就只有你和瑶儿两个女儿,又没有儿子可以子承父业,父亲手上的兵权迟早是要交出去的,还不如利用它们好好护着你们两个。爹爹才能安心。”
她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说,“可是爹爹,女儿已遭王上及后宫诸人厌弃,何况您也知道这深宫大院,要让一个孩儿平安降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您既是向王上保我及孩儿性命,为何不直接接我回家中居住待产?”
王大庸僵了一僵,笑道,“你毕竟怀的是王上的骨血,爹爹自然是希望你腹中孩儿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王室身份,日后也能得王上荣荫一二嘛。”
王佳琳闭了闭眼,“不,父亲,当日女儿已经命悬一线,您既是舍了全部的兵权,自是想将女儿接回家中的。是王上不肯对不对?他已厌恶我至此,却还要高调地封我为美人入主追枫宫,不是真心想放我一条生路,而是要将我囚在这宫中作人质来牵绊父亲。同时又可将我树成王宫的靶子,一心巴望着让女儿自己一不小心误中奸计死于非命,他也便算是对父亲有了交代。一石二鸟。女儿说的可对么?”
王大庸紧张地上下打量女儿一番,“后宫诡计重重,女儿,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王佳琳摇头:“女儿一切都好。父亲,您先告诉我,王上可是有什么把柄在您手里?您就不怕他杀您灭口?”
王大庸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苦笑道,“果然是我的女儿,往日你一颗心全都系在那个人身上,爹爹只道你为情成痴,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你居然如此聪慧。爹爹便也放心了。”
王佳琳脸红了红,娇嗔道:“爹爹!若雪那个丫头都告诉您了?”
王大庸点点头,“若雪对你忠心耿耿,人又机灵,有她在你身边爹爹放心。”
她又红了眼眶,“爹爹还是不肯告诉女儿?”
王大庸摇摇头,“女儿,你还是别问了。只要你好好的,爹爹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虽说你失去了自由,但性命暂时无忧。女儿,你就好好修养身心,待到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王佳琳惊愕道,“爹爹,您是说…”
王大庸勉力一笑,“不,爹爹什么都没说。眼下只走一步看一步,你只要记得,保全自己就好了。”
她又吃惊了,“爹爹,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