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回到落月院,外间的婆子来禀报说有个自称是“表少爷”的少年来访,卓夕眼睛一亮,让他立刻进来。她自己也顾不上换件衣服,就急急忙忙往会客厅去了。
果然不多时见一个少年踏进厅门,口里喊着“卓夕姐姐!”伏身就要拜。
卓夕连忙把他拉住,上下打量他,“小孟,许久不见,你长高了。”
来的便是去孟,上次寇娘安排他求学时已改名为余孟。他站直身子,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姐姐,小孟今日沐休,特来看望姐姐。”
卓夕忙说“快起来。”仔细瞧他的眉眼,才几个月不见果然长开了些,不似之前带着的娃娃脸般可爱,想来日后必是眉宇开阔、鼻梁秀挺的俊俏青年。
余孟在姐姐的灼灼目光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遂低声说道,“前两次次小孟沐休时过来,才知姐姐不在府内。所以今日先是去了风信姐姐那处,却是听闻姐姐喜事将近。小孟下次来时,定给姐姐带贺仪来。”
卓夕笑眯眯看着他,“怎么,不是贺仪就不能带给姐姐了?”
余孟有些赧然。
卓夕伸出手来,“还不拿来?”
余孟只好微红着脸,从袖子里掏啊掏的,掏出了一个用红绸纸包住的东西,忐忑地递给了卓夕。
卓夕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方鸡血石,她此前经营飞羽醉玉轩时有略微调研过古玩市场,知道此时的鸡血石极为难得,刻印也不过才堪堪是文人间流行的一方技艺,远未达成熟阶段,因而什么青田灯光冻、寿山田黄、巴林福黄等完全无踪无影,反而是这二十一世纪最常见的鸡 血石开始有了成为刻印专用的趋势。她细看手里两寸约宽的的石头,顶上雕了一只细蛇盘踞,长身温润细腻,底下却是一片平整光滑。卓夕看着倒先岔开了思路,忙叫小骊进来,“到院后药圃内把小白叫来。”小骊不识余孟,只朝他略福了福身便出去了。卓夕才要坐下继续问,便见一条长白小蛇自窗外蜿蜒而来,直扑青年怀中,竟是它自己循声而来了。
余孟一把抱住白色身影,眼眶微湿,“小白,小白,你又胖了。”
小白细长身尾缠住余孟的腰身,竟是越缠越紧。
卓夕见状连忙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不要太激动了。”眼见小白放松了长尾,渐渐曲回余孟的臂间,才放松了些,看向手中的鸡血石问道,“怎的这方印还没有刻字?”
余孟笑道,“我才学了刻印,怕是雕得不好。不过既是送给姐姐的,自然是要刻上姐姐的名号,只怕是我胡乱刻了惹姐姐嫌弃,正巧今日来问好了我好带回去再慢慢雕,不知姐姐想要刻哪一个名号?”
他问的是名号,而不是名字,卓夕心下一动,想起自己初任宜侍时随朝服一起送来的那方“宜侍伍媛”的印宝,不由得再次打量起面前的这个过了年才十一岁的小少年来。半晌才在余孟心虚的目光中温和地问了一句,“襄蓝姐姐如今可好?”
余孟不由苦笑一番,“姐姐,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您。襄蓝姐姐托人捎信给我,嘱咐我要听姐姐的话,要听夫子的话,好好读书。还给我捎了些银子过来。”
“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小孟,你如今的月例银子可够用?”卓夕皱了皱眉头问。
“够的够的,姐姐。襄蓝姐姐的银子我可没动。这鸡血石是我帮着夫子刻了一个月印章才换来的……”
卓夕松一口气,惊言的事情才过去不久,襄蓝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自曝余孟的身份,想到惊言,就越发觉得有必要好好去查一查这羽衣会门主。
卓夕思忖着又问,“她的信里就这些?”
余孟点点头,“就这些。不过,我去见了风信姐姐两次,她大约与我说了一些有关羽衣会的事情。”
果然是前朝王族后人,姐姐自我防卫意识强,弟弟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卓夕感慨了一下,颔首道,“有些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你只需记得,我们这三人,都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尤其是我,是受了你亲姐姐之托来照顾你的。”
余孟见事情已挑开说明,急急问道,“你见过我如意姐姐?”
卓夕点头,略微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她最后托我,如果遇到你一定要照顾好你。”
余孟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卓夕姐姐,我日后一定勤学苦练,不负各位姐姐所望。”
卓夕却不太赞同道,“你如今好歹有个清白的身世,姐姐不求你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要好好活着,随着自己的心意快乐地活着就好。”
余孟顿了顿,刹时心下一片敞亮,深深地一揖,“多谢姐姐教诲。”
卓夕柔声说道,“你奔波了一天也累了吧,你原先的屋子还算干净,先去休息一会吧,晚些时候我差人唤你来用晚膳。”
余孟点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白就回去了。
晚膳用膳之前,卓夕差人去喊了余孟过来,并向他引见了一下肖魂和小骊,仔细嘱咐他,日后有事就找她们两,其他若有什么人私下里与他接触他也要及时让人送信来。余孟一一应了。
趁着丫头们摆饭的间隙,两人又聊了聊学堂里的趣事,聊了聊寇娘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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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晚膳后,叮嘱余孟早些歇息后,卓夕回到里间,才有空慢慢梳洗更衣,才有空慢慢回想那几日发生的事。
自从 自己发现惊言的异常之后,就没让她再替自己煎那避子汤。难道还真是在凉州那仅有的几日不小心怀上的?
卓夕咬了咬下唇,有些愧疚之意浮上心头,这两世第一次有孕,却是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虽说自己暂时还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但回想到那七日的掣马奔腾,自己以为是小日子的见红,璟沅心痛难掩的神色,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还有风信替她把脉时那一瞬间的迟疑,以及吴妈妈的眼泪,敢情是这些人都知道,唯独自己一人不知?
不过事已至此,她倒过来伤心痛苦却是不必,就权当自己仍然 无知无觉,权当自己之前只是来了一次老朋友便罢。只是这几日,说来小产可大可小,自己是要卧床不起意思意思,还是寻些滋补汤药定定心神?她纠结了一会儿。
还没等她纠结完,肖魂倒是掀开帘子四平八稳地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吴妈妈走时交代王妈妈的,早晚两次要炖了给您喝的。”
每次见肖魂穿着丫环服饰做一些丫环的工作,卓夕就会扶额。她对肖魂的刻板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个藏在桂花树丛中数桂花的黑衣女子,实在是不太习惯她如今的丫环身份。
卓夕想了想说,“肖魂,以后这些事还是让小骊来吧。你站在旁边就好。”
肖魂凤目一瞪,“小姐这是嫌弃我做得不好?”
卓夕笑出声来,“不是不是,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肖魂说:“慢慢就习惯了。”
“我实在很好奇,你原来是什么身份?”
“小姐,您就别问了。”轮到肖魂扶额了。
卓夕又说,“你既不是侯爷的下属,却要听命于他,便是有不得不听的理由。莫非,你与他打什么赌输了?”
肖魂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不动声色,赶紧另起了一个话题说道,“主子,子然刚刚送了个消息来,本来说是不能让您知道。但是事关侯爷,奴婢想,还是要禀告您一声。”
卓夕看着她的脸色,判断这话的可信度,“肖魂,你可不能诓我。”
肖魂正色道,“主子,虽然您曾经诓过奴婢,但奴婢可从来不打诳语。”
“是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子然送来了侯爷的,侯爷的……”肖魂说得吞吞吐吐。
卓夕却无端地紧张了起来,顾不上手上的药汤,站了起来,“什么?”
肖魂自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立刻就跳开跑了,边跑边远远地说,“是侯爷的身量尺寸,让小姐您准备衣帽鞋袜的。”
卓夕哭笑不得,这小妮子,一定还记恨着当初自己用桂花戏耍她的事。不过看她如今这模样,总算有些丫头片子的活泼好动,比之以前的故作深沉深不可测好多了。
不过,就一个尺寸,需要子然大人亲自送来吗?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卓夕支起下巴若有所思。
晚上,洗漱完毕,自己躺到了床榻上,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小腹处,突然前所未有地思念起璟沅。自己到这陌生境地才不到一年,之前是心心念念要离开。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所谓的自由之路也成为了梦幻泡影。如今他们就要大婚,自己的命运无论如何是要与他紧紧捆绑在一起。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要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她即将面对的局面。原先不管两人如何纠缠,她一直都觉得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然而如今这场婚事随着王上的旨意已经人尽皆知,他与她的婚礼再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太后、侯府、伍家等她和他都在意的人。自己好不容易利用与王室合作的关系打开的商业局面也许要面临清算,相反原来想要与侯府摘清关系的商业设想更是完全不可行,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都会带上侯府的烙印,也会反过来影响侯府的声誉。然后就是伍家可能因为这个姻亲关系而水涨船高,也可能因此而成为王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究竟是利是弊不到最后结局谁也不知道。而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侯府与王室的关系,具体来说是与王上、王后和太子的关系,早就明面上貌合神离,暗中誓不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