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璟汰捂住胸口,只觉全身的力量瞬间都消失了,他颓然地坐到了地上,靠在了沙发的腿上。他回想自己这一生,想起父王和母后,还有自己身边的那么多人,只觉得是一个大大的错误。他茫然地看着面前围过来的这几个人,有的站得很远,有的凑近了看,他们中有自己的手足兄弟姐妹,有自己的妻子儿子,有自己的大舅兄和属下,哦,后面躺着的还有自己的母亲。母亲还昏迷着,真好,不会看见自己如此绝望狼狈的模样。他们的声音都越来越远,他自己的声音呢?还在不在?
他试着发出几个音节,“孙,孙瑶,瑶儿……”
孙瑶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听到了他的声音,靠过来,“王上,臣妾在。”
多少次午夜梦迴,他冷汗岑岑地自噩梦中醒来,都会不自觉地唤一声,“瑶儿……”而她,便会温柔地回答一声,“王上,臣妾在。”那语调中有时带着欣喜,有时带着一丝亲昵。他只要听到了这一声,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再次安然入睡。
然而这一次,他已经听不出她语气里是疏离还是亲昵,是惊慌还是欣喜,他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寡人,寡人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
孙瑶却抬头,远远地看了一眼一直躲在众人后面的卓夕,才浅笑着回答道,“自然是为了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
他瞪大了眼睛,“桓儿,桓儿他才六个月……”
“六个月,很快就六岁,十六岁……只要你其他所有的儿子都死了,你的江山,就只能留给你唯 一剩下的血脉桓儿,不管他是六个月,还是刚出生六天。您说对吗?”
太子枬急急地说,“虽然本太子也中了蛊,就算本太子死了,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三弟!”
孙瑶轻笑起来,“你们难道 不知道,前几天,他在凉州听说了他父王杀父轼母的故事,已经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了吗?”
璟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右手颤颤危危地指着她,双目圆瞪,“你,你这个蛇蝎妇人……”
孙瑶靠近他的耳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话。
璟汰口中的鲜血再次大口大口涌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双目死死地盯着孙瑶,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便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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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夕怎么都想不明白那日王后孙瑶看她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她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竟然成了王上的忌日。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一国之君死于非命那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太子枬当场就捂着腮梆子疼得嗷嗷叫,孙瑶在一旁冷眼旁观。
沈煜痛心地看着太子枬,最后手刀一劈,把太子枬打晕,与赵挺的人马一齐退了出去。
情势再次逆转。初时卓夕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后来五河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在外面再次把侯府包围了起来,才发现原先包围侯府的赵挺和沈煜部已经离开。
卓夕这才想通,如果按孙瑶所说,太子枬也中了梦蛊,而在璟汰死亡之时太子枬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提前发作了,那太子枬最后的命运谁也不敢保证。
这么来,沈煜和赵挺拥有再多的兵马,打着再多的借口,没了正主,也就没了可依托的基础。什么从龙之功、荣华富贵都是梦幻泡影。
虽然他们当时并没有明确是要逼宫造反,但是当时在那样的情景下,他们站到了太子枬的身旁,就意味着站到了王上的对立面。好在他们对面的强大的敌人已经死了,后面的继位者是利益享受者,却未必会给他们扣上个谋逆的罪名。但如果发生真正的大规模冲突便不好向天下人解释了。
这种时刻,他们尽量避免正面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冲突便是最好的办法,日后 凡事也能留有余地。
随后太后醒了过来。苏嬷嬷忍着悲痛简单向太后叙述了事情经过。
太后愣怔半晌,流了两行伤心泪,便挣扎着起身,唤了五河进来,安排了回宫事宜。
于是璟汰的尸首被他来时的鸾驾运回了王宫。一回到王宫,宫里的大金钟就长鸣了八十一下。
王后孙瑶在宫女太监的看护下回了佰安宫。
卓夕则与璟沅一同陪着太后回了慈安宫。
璟沫与璟浅两位王长姬在惊涛骇浪中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一夜无眠。
尽管整个京都城的人都因为那八十一声钟声而悲痛哭泣, 由于内府并没有通知取消翌日的早朝,因此翌日的早朝照常进行。
璟沅穿着麻布孝衣,捧着太后懿旨,匆匆跨进紫宸殿的大殿中时,赫然发现太子枬正站在队伍的上首,同样披麻戴孝。
所有的官员都在官服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白色孝服。
朝中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已经得知王上死亡的真相,看到太子枬若无其事地站在殿内,暗暗吃了一惊。
其余不明所以的,以为王上殡天,必是太子位,很想上去与其寒暄,但看他一脸阴沉,又重孝在身,一时犹豫不决。
宫中最高长官有懿旨到,太监便喊开了口令。
“宣——太后懿旨——”
璟沅打开懿旨宣读,有三层意思:一是王上旧疾突发,回天乏术,不幸殡天,举国服哀,一切礼度按制执行;二是国丧期间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九十日无嫁娶红事;三是即日起,一切政务,交由太子枬暂代处理。
太子枬长长舒一口气,坐在了王座下首旁侧的座位上,开始听政。
璟沅则又匆匆回到了慈安宫。
刚一踏入内殿,迎面就一个茶杯朝他直直摔过来。
璟沅一个侧身闪过,跪到了太后面前,陪着笑脸道,“母后,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让您生气了?”
太后又拿起身旁一碟蜜饯扔过来,“除了你这个胆大妄为的,谁还敢惹我生气?”
卓夕忙跑过来,把沾在璟沅身上的蜜饯一颗颗捡起来,又跑回太后身边,嗔道,“母后!您要丢什么不好,把我辛辛苦苦做了三个月的蜜饯给丢了。您不心疼我可心疼了,多浪费啊。”
苏嬷嬷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璟沅一脸黑线,知道瞒不了太后,倒也干脆认错,“母后,儿臣知错了,但您大病初愈,要放宽心,还是听夕儿给您 讲讲鬼故事,莫要为这些闲事生气了。”
太后看着他们这一对活宝,一个不心疼丈夫反而心疼蜜饯,一个居然说讲鬼故事来保持愉快的心情,不惊又好气又好笑,顿时就怒气消了一大半,叹一口气道,“让你监国,你却擅自改了哀家的懿旨,这要算是闲事的话,那你说说,哪个不是闲事?”
自己当时就不该一时疏忽让璟沅替自己执笔写懿旨,怪不得他写完后借口墨干要到外间去吹,屁颠屁颠拿了自己的印快速盖上,自己还来不及看上一眼。
璟沅一个眼神,卓夕立刻会意,送上了一杯降火茶。他见太后双手稳稳地接过了茶蛊,知她已平息了怒火,才苦着一张脸,慢慢开口说道,“母后,王上大丧,太子监国名正言顺。您让我一个当叔叔的监国,太子颜面何在?一旦有流言蜚语传出,那不是要惹得有心之人蠢蠢欲动吗?您能忍心再看到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吗?再则,太子虽犯了大错,但却不能以此之名废之,否则徒惹天下人猜疑昨晚之事。死者为大,万一反污了王兄名声,母后怕是也难心安。最后,今日儿臣见太子英姿飒爽,丝毫不见病态,怕是那中蛊之事会有转机。他毕竟是王兄的血脉,儿臣也不希望他有什么闪失。”
太后仔细想想,发现他说的一点漏洞没有,只得疲惫地点点头,“算你说的有理。但是,他毕竟双手沾染了父王的鲜血,又身染重疾,怎堪为帝?”
这话他怎么也不敢接的,只得挪动了一下跪着的双膝,小声笑道,“母后,您可否让儿臣先行起来?儿臣昨晚一夜没睡,又一直站着,双腿早就没劲儿了……”
太后赶紧心疼地让他起来,又吩咐卓夕道,“快扶他到偏殿去休息休息,哦对,你也守了哀家一夜了,快一起去休息休息吧。”她略一思索,又道,“沅儿,还是到你小时候歇息的紫阳宫吧,那处哀家一直让人照看的,可以歇歇。政事交给太子也好,免得累坏了我的沅儿。说起来,昨儿个还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呢。你们快去。”说完她向卓夕眨了眨眼睛,卓夕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苏嬷嬷赶紧虚扶了一下卓夕的手臂,“侯夫人,您就安心与侯爷一道去紫阳宫好好休息休息吧。老奴昨晚回宫后便自作主张让人去准备准备。那处怕是地龙都早就热起来了,这儿有我,您就安心去睡个囫囵觉吧。”
璟沅一听地龙都热了,立刻眼睛发亮,亮晶晶地盯着卓夕瞧。卓夕越发脸热了,赶紧福了福身,与璟沅一齐退了出来。
璟沅领着她往西面的紫阳宫走去。
“紫阳宫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父王一直很疼我,自小让我文武兼修。这个地方虽然有过恐惧和悲伤,但一开始有茹母妃,后来有晴母妃,更多的是幸福和快乐……”
一路上,璟沅恕恕叨叨与她说着小时候的事。卓夕想到前一晚璟汰说他自被立为太子起遭遇的无数暗杀和下毒,就庆幸璟沅从小拥有父母的疼爱,脾气性格都属坚忍刚强型,又四处游历心胸开阔,比起璟汰的心态强了不知要多少倍。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他们进入了紫阳宫。
紫阳宫的格局与其他宫殿大同小异,一个正殿,两侧是偏房,后面都是房间无数。
早有宫女太监跪在门口迎着。他却看也没看一眼,拉着卓夕的手直奔正殿后面的内室而去。
到了炕边,璟沅拉着卓夕倒头就要往被里钻。卓夕吓了一跳,忙抵着他的胸前说,“还没洗漱呢。这里不比家里,要让人打水来。”
璟沅原本一脸的不情愿,但非常满意她用了“家里”这个词,不忍拂了她的意,又想若是洗漱一番自然更舒适,便也没有反对,高声唤到,“来人,打盆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