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璟沅宣读完太后懿旨离开之后,太子坐在王座下首的副座开始听政。
首要的大事就是先王的尊号、葬礼、梓宫、陵寝、停灵、陪葬等事宜,内府礼部的官员连夜按制拟定了一些章程,与朝中官员一起探讨。
光是謚号就列了八个,一众人等讨论得热火朝天,讨论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由于璟汰在位时仅一年多,文治武功都还没有效果体现,所以光是从“文”还是从“武”就有两派人马争论不休,最后太子枬牙疼地说,“既然文、武都不太合适,便以安字为谥如何?”这一年多,纵使没有什么大治,但至少还是称得上国泰民安。
立刻有拍马屁的表示附议。勿凉简称凉,便谥“凉安王”。
随后臣工又议了葬礼的某些事项,兼有臣工照例报了报西北宸灾,周几北上抗敌的一些大事。
最后就有大臣站出来,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提请太子枬早日登基为王。
又有一派以先王尸骨未寒为由,提请太子枬守孝五七,即三十五日,方可登基为王。反正璟汰的尸体至少也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
可是支持早日登基的臣工占了大多数,便有人提议先请占侯钟左占卜一个黄道吉日,再来确定登基的日期不迟。总之分岐只在登基时间的早晚而已。
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议。
可是在这关键时刻,王后孙瑶抱着七王子璟桓出现了。
她以太子枬恶逆失德为由,直陈太子枬无登上大宝之资,又言太子枬身染恶疾,不堪为王。
满殿哗然。
律法有言,杀害或虐待祖父母或父母可称为“恶逆”。
再有臣工追问如何恶逆失德、身染何种恶疾,王后却讳莫如深。
太子枬则针锋相对,否认自己恶逆失德,力陈自己为东宫太子,继承大统乃正理,同时请出妇人不得干政这一祖训……
岂料太子一边这般说着妇人不得干政,一边又差了他去请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听了后又差了他马不停蹄地到紫阳宫来请广安侯爷。
听到这里,璟沅猛地停住了脚步,问:“你是说,母后此刻也在紫宸殿内?”
无言转身躬身回答,“太后娘娘是先您一步过去的, 虽说紫阳宫离紫宸殿稍近一些,但您这边毕竟耽搁了一些时辰,想必她老人家已经在紫宸殿内候着您了。”
璟沅心内警铃大作,转身拨腿就往来路大步走回去。
无言大骇,追在后面大声叫着,“侯爷!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璟沅一刻未停地赶到紫阳宫,原来太后让他歇在紫阳宫竟是这般打算,还好自己发现得早。他惊得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到了内室,扭头朝后面已经哭得泪流满面的无言说:“不许进来。”
他一脚踹开内室的门,飞奔到帐幔前,见到卓夕正在沉睡的如花美颜,松了一口气。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上。卓夕在睡眼惺松地醒来,“咦”了一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才刚睡着……”
璟沅惊魂未定,“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卓夕奇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还没有发生,等到出事就晚了,我们就一辈子走不了了。”
卓夕一下就清醒了八分,抓 起衣服往身上胡乱套,“什么叫一辈子走不了了?有人要对你动手?”
璟沅苦笑道,“是啊,我最害怕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你跟不跟我走?”
“当然要跟你走了。不过我们要去哪儿啊?”
“先出宫再说。”
很快两人收拾好衣物,打开大门,就见无言跪在门外。另有一干宫女太监远远跪成一排。
无言见璟沅出来,伸手就上去抱他的腿,泣不成声,“侯爷侯爷,您要去哪?太后娘娘还在等您,您可不要……小的没有把您带去会没命的……呜呜……”
璟沅还是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又狠狠地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脚,就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无言就杀猪般嚎叫起来。
卓夕一时看呆了,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下如此狠手。
璟沅拉着她跑了两步,她就停住脚步,从他身上一阵乱摸,摸出了两个瓶子,跑回嗷嗷直叫的无言面前,“蓝色瓶子内服,你的腿伤会好得更快。红色瓶子你转交给太后,就说是我托付给你的,一天一粒,可去心火散郁结。”
无言颤抖着手接过药瓶,磕头谢了恩。
卓夕转身跟上璟沅就往外走。
璟沅一撇嘴,“不过将养个两三个月就好了。要你给什么药。”
卓夕明白过来,这是璟沅的苦肉计,希望他能逃过死罪,自己不过托付些药,也希望他能在太后面前将功补过吧,少受些苦。
璟沅揽着她全走的是小路,一路避开巡逻的太监和侍卫,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处园子的外围。
卓夕一看,是她去年来过的风园。
她想起那个奇怪的老太监。
璟沅拉着她,在紧闭的门前,敲了六下,三长三短。
不一会儿,门开了。
璟沅拉着她一齐走进去。
开门的居然就是那个老太监,他微笑着熟稔地说,“你们来了。”既不像宫里的太监见到璟沅就磕头喊侯爷,也不像其他下属看见他战战競競,反而像天天见到他们一样的自然,随意。
却见璟沅微福了福身反向他行了个半礼,说道,“风伯,”又拉过卓夕,“夕儿已经是我的夫人。您日后见到她,不可再吓她。”
第一次向人介绍她,哪有这样的?不是应该说,这是谁谁谁吗?
难道他一直有向这个叫风伯的老太监提起自己?而且“再”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上次误闯此处被吓了一跳?
卓夕虽觉得怪,但也来不及细想,学着他微福身行了个半礼,“风伯您好。”
风伯也没有扭捏,大方地受了他们的半礼,点点头,一迭声的“好好好”,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出了笑意。他在身上摸啊摸,摸出了一块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玉佩,递给卓夕,“老奴身无长物,只有这个玉佩伴随了自己几十年,赠予你们当作新婚贺礼吧。”
卓夕还真又被吓一跳,连忙摇手,“不可不可,您的贴身之物,我们怎敢当?”
风伯没有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璟沅。
璟沅替她接了过来,“长者赐,不可辞。如此,便谢过风伯。”
风伯笑着点点头,随后便引着他们一直朝药圃深处走去。
一路上还不时与璟沅笑谈几句。
卓夕无暇注意他们,只是极目所至,发现很多药草都长出了新叶,很想停留下来好好研究,却想到他们正在逃难,虽然不知道要逃向哪里,但首要的是先离开王宫,只得忍着心底的痒痒,跟着他们的脚步在药圃里东拐西拐,最后在一面紫萝兰的墙面前站定了。
快到四月,紫萝兰开得密密麻麻垂满一墙,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叶子倒是还没长出一片。反而是缠绕在上面的扶芳滕绿叶葱葱。
风伯扒拉开密布的滕蔓,露出里面一个长满杂草的山洞。
卓夕惊叹不已,紫萝兰的叶期和扶芳滕大致相反,到了夏季更是重叠的,两个品种相缠,正可令这一面墙四季都密密匝匝。她小心地拉着璟沅的手走了进去。
风伯并没有送他们,只在洞口递给了璟沅一个火折子,然后就开始扒拉回被他们踩倒的杂草。璟沅点点头,说了一句“风伯您保重”便进了山洞。
风伯慢慢地把滕蔓牵过来,重新覆盖了洞口。
卓夕跟在璟沅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起先偶尔还问一句,“谁要对付你?”“他们打算怎么对付你?”“他们会发海捕文书通缉我们吗?”之类的问题, 但见他一言不发,再想想宫里的人除了孙瑶都是他的至亲,而孙瑶怕是没有这样能让璟沅忌惮到要逃走的力量,所以这些问题都是细思极恐,于是便也住了嘴。
很快他们就出了山洞。
山洞外还是一个花园,可是花草从都比人还高。同样的东拐西弯,她感觉走了比那个药圃多了好几倍的路,最后他们才来到了一条河边。
璟沅熟练地从河边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牵出一条小船,他们上了船后就一路漂流而下。最后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村旁。
璟沅笑着跟她说,“这条逃生路线我用了十几年。在宫里一旦有人要追杀我我又打不过的话,我就从这条路跑出来。过几日再大摇大摆回去,告诉父王母妃我是不堪忍受太学那几个老学究,才偷偷溜出宫去的。你说那个刺客会不会太没脑了些?十几年了,居然没人发现这条路。”
鬼才能发现吧?先是药圃里有人替你望风,没人带路估计在药圃里就能转晕了,就算找到山洞出来在花园里没有正确的路线估计走到死也走不出那么大的花园,最后就算到了河边找到小船,那么多岸边,他们又是随机靠的岸,能被人找到才怪。
卓夕笑嘻嘻地奉承他,“爷是天底下最聪慧之人。这样复杂的路线都能被你找出来。不过,我很好奇,那船既已漂出来,它又是怎么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