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哪个告诉你夫人看病要收钱啦?”
良子摸了摸脑袋,又是一阵欣喜,“俺早上听赵叔说柱子被一个女神医所救了,俺就想来求求女神医替俺娘看看。您,您真的不收钱?”
卓夕点了点头,“快带我去看看吧?”
良子雀跃地在前面带路,一面低声向她诉说着母亲的病情,“去年冬季去溪边洗衣时滑了一跤,腰骨就一直不见好。俺几次去李家沟想请李大夫来看看,可俺,俺没钱。一听说俺没钱,那李大夫理都没理俺。俺只好听着村里其他叔伯的建议,有时摘些这个草药,有时摘些那个草药给俺娘敷 一敷,初时还好,这两个月不知怎么反而起不了身了……”
卓夕跟着良子到了一个破茅屋跟前,顶上的茅草倒是厚厚实实,把屋子盖得密不透风。
进到里屋,家徒四壁,连张桌子都没有。只在一个角落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床。床上迷糊可以看出来躺着一个人。
“娘,娘,您醒醒,女神医来看您了。”良子轻轻推着床上的妇人。
妇人醒来,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
“你娘怎么称呼?”卓夕问道。
“俺们赵家村都姓赵,俺爹排行第九,村里人都叫她赵九娘。”
卓夕伸手替她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身上的伤,摸了摸她的腰骨,又问了赵九娘几个问题,便站了起来,对良子说,“良子,如今我手边没有药,我且先去寻些药草来。你先烧些热水,再去借二十枚锈花针来。”
良子兴奋地问,“神医的意思是,我娘的病有治了?”
卓夕笑笑,“你娘的腰骨有些损伤,怕是那次摔跤造成了,但因为冬天寒冷,没有及时把湿气排出。所以湿气在伤口内反复作祟,以至于腰部的骨伤好不了。我晚些时候先用针替她排出一些湿 气,再辅以草药内服外敷,慢慢会好起来的。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那么快,只能慢慢治。”
良子高兴地跪下磕头,“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卓夕好笑地扶起他来。
正要走,他却叫道“神医请留步”,说完他到一旁的灶上去捣腾,最后拿了一块冻得硬硬的什么动物的腿来,递给卓夕,“神医,俺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了,就只剩这块冻肉,一直埋在地底下,您若不嫌弃的话……”
卓夕本要拒绝,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我和夫君只是路过此地,这冻肉什么的也不知如何处理,不如你蒸煮好了,给我和夫君中午吃饭的时候加个菜可好?”
“中午吃饭?”良子吃惊地说。
“哦……对,中午我和夫君要加一餐,你可以随便熬些粥之类的?”
良子虽是狐疑,却仍是点了点头,“没问题没问题,俺这就去烧水。”
卓夕踏出门,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不若先去找到璟沅再说,便朝着赵大娘先前示意的方向逛去。
转过一个山角,便远远地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站在一个土坡上,眺望着前面。
那身影,无端地让她觉得孤单怅惘。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她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她就是觉得那身影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茕茕孑立、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一直看到的他,要么是下属面前冷默严峻,要么是在她面前百般讨好,从最初的清冷淡漠,到现在的热情似火,哪怕与她在一起的两次逃亡路上,都是全然一副运筹帷握、胸有成竹的模样,极少见到他如此惆怅茫然,好像茫然中还带了一种对未来的厌恶。
对,就是厌恶。她不知道一个人要失望到哪一种地步,才会对未来产生厌恶。只有曾经抱有希望,才会产生失望。
她知道他一直希望拥有的东西,那就是真诚的亲情,他的父亲、母亲让他留下了遗憾,哥哥又行了如此恶逆之事。也许是前天晚上,也许是更早以前,他对于亲情的失望已经达到了某个顶峰,直到昨晚的被追杀,终于让他对前路感到厌恶了么?
她匆忙跑上前冲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他。
璟沅一动没动,良久才说了一句:“夕儿,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只有你了。”
本来卓夕一直觉得有些心内不安,听这一句话反而笑了,“我才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人。”
哦不,还有个林琅,那也只是唯二的。
璟沅知道她是说她其实并不是伍家的女儿,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不由转过身来搂紧了她,“那正好,我们两个都无家无君,只能相依为命了。看你在这破山村里挺受欢迎,以后就靠你养我了!”
她咧嘴笑道,“以后我来看病施药,你来打猎造房~”
若是打猎的话,他的身手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但是她却突然警醒过来,“虽然我不是伍家真正的女儿,可是在所有人眼里,伍家还是我的娘家。你我突然从宫中消失,那个人,会不会转向伍家下手?”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肯定?卓夕想了想,也觉得那个人应该不会迁怒他人,才稍稍放了心。
她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们会离开吗?什么时候离开?”
“喜欢这里?”
“才来两天,有什么喜不喜欢 的?不过是问一下你的打算,心里有个准备罢了。”
他无所谓地说,“要是喜欢,就多呆两天,要是不喜欢,随时走就是了。”
“爷,难道没有下一步安置计划?”
“我这一辈最大的安置计划已经完成了。”
他说完,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她挣扎着,这里地势这么高,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见……
他察觉到她有心事,低声呢喃道,“嗯?怎么?你有什么计划么?”
“也没有什么计划,就是正好有个孩子求了我医治他娘,我想着怎么也要等两天才能走。”
璟沅明了,“看来你很受欢迎啊~等两天也好,你尽管做你想做的。”
“嗯。”
卓夕突然感到他的周身紧绷而僵硬起来。
她抬起头,发现远处有两个黑影急奔而来。
这一带全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草原,没有什么可藏匿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就一览无余。
卓夕“咦”了一声,却又感觉他放松了下来。
璟沅放开她,理了理衣襟,笑了笑,“是间云和间影。”
她瞬间脸红 了,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看见没有,却有疑惑,“子然和间易呢?”
“他们之前被我派去调兵了。那晚是那样凶险的情景。若不是情况有变,怕是……”
卓夕想起当晚,赵挺和沈煜的兵马包围侯府,那屋檐处伸出的黑黝黝的密密麻麻的箭头。若不是他们仗着地形熟悉,他带着她自三楼飞身而下的时候,差点被射成了刺猬。
若王上不是意外身亡,若真是太子决心要反了……那荷风堂客厅里所有人,除了太子和太后,怕是一个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他们去了何处调兵?凉州离京都有半个月的路程,就算召集到人马,大军要到达京都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璟沅点点头,“子然的确是去了凉州,不过他去凉州不是去借兵的。间易则是去了鹤雍关。”
“鹤雍关?王峰?”
“嗯,鹤雍关离此不过一日路程,是京都北面的屏障。”
卓夕默然,王峰不是他的死对头?何时竟然熟到了可以向他借兵的地步?
难道是上次自己替他解了军营里中的毒?还是风信向他求救时两人做下了什么协议?
“夕儿,你 我之间没有秘密,你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便是。”
卓夕便把自己的疑问告诉了他。
“是,王峰自那次你替他解了十万大军所中之 毒后,派人往侯府送了谢礼来。一面向我表示谢意,一面向我表示歉意。阿信那次向他借兵,走了一趟空,他便承诺,若再有需要,他定会鼎力相助。加之王美人与他的关系,我想,他不会拒绝。”
向他表示歉意是 指苍翠山围剿吧?就算如此两人达成和解,但是王美人的姐姐是王峰,他会轻易借兵给自己小姨子的前未婚夫谋反?上次阿信向他借兵只是一两百人,为了救璟沅,也算是举手之劳。这次若出手,一个不谨慎,就成了谋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不禁叹道,“男人与男人的世界真是匪疑所思。”
璟沅哈哈大笑,一扫之前的茫然与阴霾,“夕儿,人与人之间没有永恒的恩怨,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上次围剿本侯,不过是奉命行事。他与我并没有私人恩怨,自然也易和解。不过,你猜得不错,他的确不可能仅因为这些原因就答应借兵,他若借兵,那一定是为了复仇。”
“他与太子之间有罅隙?”
他点点头,“王峰有个比他小七岁的弟弟叫王峋,自小天资聪颖,王家又是世家大族,三年前被选为王子伴读,伴的便是当今太子枬。谁知王峋入宫伴读不过才一个月,竟然被告与宫女有染,杖责二十后被送回王家,当夜便不治身亡。王峰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小司马中大夫,只能暗中查访此事,发现是王子枬调戏宫女被当时身为太子元妃的孙瑶责杖,王峋不过是代人受过。王峰一心想报此仇,却不料被调往东北鹤雍关,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打着‘救驾’的名义来报仇,他又怎会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