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夫人口气酸溜溜地说,“王后娘娘,母后今日,已经赢了六十金了!这十余日来,她老人家可是每日日进斗金!”
太后哈哈地笑,“架不住哀家牌技好、运气也好!昨儿不是才赏了你家桓儿一条大金项圈?哀家多了进项,你们的赏赐自然也就多了!”
卓夕目瞪口呆。
她敏感地看向苏嬷嬷,苏嬷嬷垂下了眼。
她立刻说道,“母后,今日妾身带了新制的花茶过来,妾身去给您泡上一壶来。”
太后却说道,“区区小事,让苏嬷嬷泡便成了。”
“这是新茶新泡法,妾身去茶房向苏嬷嬷示范一次,她便懂了。”
“那成,你快去快回!等等,三万,吃!”太后放倒两张牌,把手里的一张牌打了出去。
卓夕走入茶室,苏嬷嬷跟在身后,满脸愧色。
“这几日,母后应了几桩事情?”
苏嬷嬷小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安伯夫人有一次来向太后娘娘求了一个恩典,让她的才不满半岁的世孙袭了金御卫佥事一职。庆元伯夫人则是有个娘家侄女,想要说亲,看中了长阳侯的嫡孙……”
卓夕脸色沉沉,她完全忽视了那些夫人向太后献媚献金的强烈愿望!
苏嬷嬷一看连忙跪下来道,“王后娘娘,这些夫人说这些家长里短的时候,都是在牌桌上太后娘娘兴致正高的时候,奴婢也不好插嘴提醒。好在都差不多是无伤大雅的事。但奴婢也注意到了,所以太后娘娘昨儿晚上说找几个人来打牌,奴婢别人也不敢请,只得去请了两位王长姬和秦太夫人……”
卓夕深吸一口气,“嬷嬷,这些事的确也超出了你的职责范围。母后高兴的时候,自然警惕性就降低了些。有机会,您还是要多多提醒母后。”
“是。奴婢会注意的。”
“此阀不可开,此风不可长。日后,母后她老人家要打牌,还是自家人凑一桌吧,哪怕你们几个学会了陪着她打也成。那些个夫人什么的,一概不许在宫里打。就说本宫担心会扰了母后的静养!”
“是,娘娘。”苏嬷嬷顺从地应了,心中暗暗呼出一口气。
伺候了太后喝了些花茶,又把璟桦的事跟太后作了汇报,最后叮嘱了几句切不可玩太久之类的话,卓夕便回了宁安宫。
她没有想到,关于璟桦迁居东兰别宫静养的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太后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不知这寥寥数语,在璟沫和璟浅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太夫是心有所动的,不过璟桦既不是她所出,也跟她几乎没有一点交往,听了此话虽觉有些怪异,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怪在何处,便也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璟沫和璟浅却不同。同样作为天家子女,她们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一直是明哲保身,尽量不把自己卷入争储的狂风暴雨中去。可是本朝并无尚主不能入朝为官的惯例,自家的夫婿都领着朝中三命的职衔,对于朝中这些风向自是需要掌握和了解。
璟沅才登基不久,先王的两个已长成能掌事的儿子,大的死于非命小的迁居僻宫,有心人又怎能不会有其他的揣测?
难道说,经历了前几个月的血雨腥风,勿凉国的朝堂,还没有平静下来?
当然,这些人的想法卓夕都是不知道的。午时,她带着膳房准备好的午膳去了上书房。
刚在东次间摆好午膳,璟沅就带着一身火气进来了。
春暖几个行了礼就出去了。
卓夕也盈盈行了个拜礼,“参见王上。”
璟沅一言不发上前就将她抱了个满怀。他抱得很用力,像是要将她都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卓夕笑道,“璟沅,怎么了?”
内阁已经顺利形成,他想要的人也都顺利入阁了,这几天内阁运转也颇为有序,需要送到他这里的奏章数量锐减,不是应该松一口气么?怎么又一肚子火?
“那帮老顽固,别理他们!”他抱着她,闷闷地说。
“他们是谁?”她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
“一群老顽固!成日尸位素餐不说,尽惦记一些与他们无关的事!”
卓夕垂下眼睑,终于要来了么?
她用手拍了拍他的背部,柔声问,“您可愿与妾身说说,与他们无关却与您有关的事,是什么事?”
她敏锐地感觉手底下的他僵直了一瞬,不禁在心里苦笑,他却不愿意跟她说么?
果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那些龌龊事,你不知道也罢!我会处理好的!”
“可是有什么妾身能帮得上忙的?”她不死心,还要再问一遍。
“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处理好!”他放开她,轻轻在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牵着她的手说道,“我好饿,我们赶紧吃饭吧!”
“嗯。”她从善如流。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拉起了家常。
她把璟桦的事跟他说了。“桦儿也算是聪明,用那金刚石整齐划开了茶壶就算哪里纹路拼不上的,直接原样儿拼接回去,一看便知。既然图是有了,我便也想趁此机会让他名为避居别宫实为去寻宝藏,只这随行的人选方面,还得你这边挑几个身手好品行好的。”
他一听却皱起眉头,“虽说北境战况耗银颇巨,但也就不置于需要璟桦立即拖着病体去寻宝藏的地步。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
这几乎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产生的分歧。卓夕疑心自己听错了,或是他刚刚没听清楚她说的话,于是她便又解释了一遍,“璟桦身体已经大好了。他也十分跃跃欲试,又是他一手描拼的地图,便顺水推舟让他以养病的借口迁到东兰别宫去……既可掩人耳目,又可尽快解决银库燃眉之急……”
璟沅却是打断了她,“桦儿毕竟是汰王兄的血脉,这几个月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夕儿,此事着实是有些莽撞了……”说到底,他也是怕担一个先王尸骨未寒便“残害侄儿”的罪名……
卓夕自认行事一向稳妥,却从未当得他一个“莽撞”的评价,虽是理智上知道他也许是之前憋了火气才说的,但自己因为他没有及时与她坦诚心里本也窝了一股火,一听这话,再也控制不住,蹭地一声站了起来,“若是觉得我莽撞,您大可派人把他立时追回来!他也许还没来得及出宫呢!您是嫌我多事了吧?嫌我多事还不容易?我走就是!”
她砰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踢掉了脚下的凳子就出了门,甚至连门都用了十分的力带上。
璟沅吓了一跳,他虽然自一开始见她在他面前低眉顺目,但他一直觉得她心里的尊卑观念十分淡薄,想起来了尊你一声侯爷,想不起来便随手指使毫不客气。恰巧他也很喜欢有这样一个适当时候顾及身份,却又相处起来毫无距离感的感觉。他见过她的很多情感表达:恭敬的、假装恭敬的、愤怒的、喜悦的、羞涩的、大方的……但他也从未见过她发如此大的脾气。
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说她“莽撞”?
她问都不问过他一声便把堂堂三王子派去那未知的危险之地去寻那什么不知道究竟存在不存在的宝藏,难道一句莽撞都说不得?
她知不知道他在朝堂上要面临的是什么?
她又知不知道,他替她挡在前面,挡掉了多少风风雨雨?
自己从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今日不过说一句莽撞,她怎么就能发这么大脾气?
看着她拂袖而去的身影,他突然心如刀割。
卓夕一路暴走,怒气冲冲。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了?委屈、愤怒、憋闷、不甘,好像几十年的负面情绪累积在一起,瞬间要找个出口发泄出来。那一刻管他九五之尊,管他君王之威,自己只有雷霆之怒要暴发,要发泄。他以为就他一个人有压力?自己上敬婆婆,下顾子侄,还要处理后宫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琐事。她把自己的生活完全过成了没有自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搁浅了又搁浅。
难道这就是她日后穷尽一生要过的日子吗?
很久以前的那个疑惑突然就涌上了心头。
她非常需要一个解释。
她四面环视一圈,发现身边的人个个都在瑟瑟发抖,战战競競地跟着她小步跑着,只有肖魂看起来还算镇定。
真是艺高人胆大。
她突地停下脚步,问肖魂,“知道风园在哪儿吗?现在带我过去。”
肖魂迟疑了一下,“奴婢大致知道个方向,具体怎么走,却是不清楚。”
无言赶紧上前小声说,“奴才知道怎么走,娘娘请跟奴才 过来。”
卓夕点点头,往无言所指的方向继续暴走。
肖魂与春暖几个相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她们刚才只听砰的一声,便看见王后娘娘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还把用膳间的门关得震天响。也不知两个主子在里面说了什么,竟然惹得一向难以生气的王后娘娘如此暴怒。主子出现如此极端的情绪,往往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虽说王后娘娘一向待人宽仁,从未出现过迁怒的先例,但谁也难以保证在主子盛怒之下自己不会遭受池鱼之殃的。
此刻见王后娘娘有了去处,心下便略安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