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卓夕在无言的带领下走到了风园的门口。
无言上前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他又上前敲了敲门,也没有反应。
卓夕冷笑一声,把上次璟沅敲门的方法告诉了无言,让他依样画葫芦。
果然门就开了,那个叫楚伯的老太监站在门边垂手而立。
卓夕抬步进入,其他人却被楚伯拦在了门外。
她回头朝肖魂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才在他们担忧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楚伯引她走到了一处避风处,远处隐约可见半人高的草丛,不知是何植物。
他恭敬地向她行揖礼,“参见王后娘娘,不知娘娘到此,是何用意?”
卓夕心里团着一股火,也不拐弯抹角,紧紧地盯住这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人,问,“告诉我,我是谁?”她没有用“本宫”的自称。
他笑了起来,“娘娘自己是谁,怎的来问老奴?”
“我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向我坦诚。若我今日走出这风园,你将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你确定你的回答和刚刚是一样的吗?”卓夕怒意更盛,一口气把她的想法说出来。
楚伯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说道,“请娘娘跟老奴过来。”
卓夕跟着他的脚步在园子里穿梭,最后居然钻到了一处暖棚所在之地。
她想起第一次误入风园,便是自己告诉他可用薄绢来做暖棚,培育那些不甚耐寒的草药。
如今已经是五月,按理暖棚已经可以撤下,但那些暖棚还保留着,只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打开了大大一条缝。
她弯下腰,惊奇地发现里面竟然种满了黄独、透骨草、鬼羽箭、黄精等一些惧怕烈日曝晒的草药。
她忍不住就钻了进去,徜徉在一片草香药香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全身的怒火渐渐消融于这青草药香中,方才还灼灼燃烧的五脏六腑就立刻平息下来,每一个毛孔都妥帖了……
还有,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半晌,她才慢慢走了出来。
楚伯一直很耐心地站在土垠上等着,微笑着看她走到面前。
她吸一口气,问道,“想来璟沅大约告诉过你,我曾经失忆过。我不得记我的过去,虽然这并不影响到我的未来。但是此刻我非常希望知道,我自己原来是谁?我从哪里来?”其实最重要的是,这一段过去是不是曾经与璟沅发生了某些关联?
楚伯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只一面把她往药圃深处引,一面说道,“娘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管遇到多么伤心的事,只要闻到药香,就立刻会恢复过来。”
卓夕吃惊地重复了一遍,“小时候?”她虽然觉得这个楚伯应该是知道她这具身体的身世的,但完全没想到,“她”的童年竟然和他有关。这就是打算说的意思了吧?
楚后却再没说话,只一径往前走。
走到一座小屋面前,陡然站定。他颤危危地把那沉重的木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这是您小时候住的屋子。”
她再次吃惊了,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是在这风园里长大的吗?
她走进小木屋,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屋里东西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一个衣箱,以及一个梳妆台。
但凡是朝上的平台,全是薄薄的一层灰。
屋子的正中间是桌子,一壶一盏放在盘子里,显见这里几乎不会有客人来。桌上有一卷 翻开的竹简,上面落满了灰尘,不知写的是什么。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小小矮矮的,正正方方,被子叠 得整整齐齐,一个石枕被塞到靠墙的最里面。墙上挂了一个篮子,里面有几株干草植物。
梳妆台上的梳子很随意地放着,还有几朵珠花,凌乱地散落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镜面前。没有现代女性梳妆台前摆满的瓶瓶罐罐,但靠墙的角落还是有一个罐子。她觉得这一切都很眼熟,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打开那罐子的盖子,里面还有浅浅的一层油,散发着清香。
她几乎不用闻就知道那是一瓶栀子花发油。她还知道,那墙上挂着的,是三株芍药花和六株金银花。那是她从药圃里偷偷摘回来挂在墙上作装饰用的。
这些都是原主留下的记忆么?
她仔细地看着,突然灵光一闪,走到了墙边的一个箱笼里,打开,伸手在靠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掏出了一个用锦帕包着的东西。
她打开那个锦帕,竟然是一面玉骨令牌,和一颗石头。
怪不得自己第一眼看到玉骨令牌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那颗石头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青色,棱角被磨得很圆……
安字令主……
宇族后裔……
她脑袋里轰轰地响着,如果自己也是宇族后裔……为什么自己居然是宇族后裔?!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夕儿,你都想起来了吗?”
他叫她夕儿!
她的眼眸中射出骇人的光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到,底,是,谁?”
璟沅回到宁安宫的时候,破天荒地吃了个闭门羹。
春晚跪在紧闭的寝殿门前,哆嗦着向他行礼,然后哆嗦着说,“娘娘,娘娘说,她这些日子,不,不舒服,请您回紫宸殿去歇息,几,几天。”
他额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关在了门外?!
他想起中午她拂袖而去的背影,难道她还在为此事生气?他完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心底不由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一旁的五河听了心里默默流泪,自家王上处理了一天的事务,本就疲惫不堪,谁能想到居然在临近休息的时候吃了闭门羹。他伺候了两任天子,完全明白天子的雷霆之怒的概念。虽说现在这个主子比以前的那个主子好伺候多了,可是天子之怒、伏尸千里,同样是无人可承。
他也同样完全没想到这天底下居然有人能胆大到把王上拒之门外,还是以如此暴力的方式……
现在怎么办?
王上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是几个意思?
他神色 一凛,赶紧训斥那个叫春晚的大宫女,“大胆奴才!王后娘娘身子不舒服,不去请太医,还把娘娘关在门内,你想找死不成?!”
春晚伏在地上的身子一抖,却还拼死说了一句,“娘娘说不用请太医,还,还说,不许任何人进去……”
“混帐东西!王上能是任何人吗?!还不快让开!把门打开……”
春暖整个人伏得更低了,后面跪着的春景几个更加缩了缩身子,力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僵持了一会儿,五河快要上前踹人了。
璟沅此时开口了,透着浓浓的疲惫,“算了,不要为难她们。五河,寡人回紫阳宫吧。”
“是。”五河应喏,高声喊着,“王上起驾——回紫阳宫——”
一直到他们的脚步声离得很远很远了,春暖几个才慢慢地捡起自己瘫软在地上的身体,相互搀扶着起来,发现各自的衣裳都汗湿了半身。
春暖颤抖着说,“春,春晚姐姐,王上是真的走了么?”没有天子之怒,也没有伏尸百万?
春晚也抓紧了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抖着牙关说道,“应,应该是走,走了吧……”
“娘娘她今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春晚恢复了一些镇定,说,“你一向与娘娘亲厚,不如我们派你去问问?”
春暖瑟缩了一下,“娘娘正在气头上……”
翌日,王后娘娘的宁安宫传出了娘娘染上风寒,需要闭门谢客的消息。
太后、秦太夫人、王长姬、各府的夫人……纷纷送来了慰问和补品。春暖光是收礼品登记造册就忙得马不停蹄。
五河将这个消息送入上书房时,正在挥墨写着狂草平复心情的璟沅一边吩咐着让太医署尽心看顾着,一边把草书写得更加疯狂。
子然进来了。
五河看一眼这个一直跟随在王上身边的子然大人,黯然地退了下去。
“查到了?”璟沅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淡淡地问。
子然拱手道,“回主子,娘娘昨天下午从紫宸宫出去后,径直去了风园,在风园里呆了很久。楚伯说,她什么都知道了。”
“就这些?从风园出来后她又去了哪里?”
“之后便回了宁安宫,闭门不出。肖魂说,原本下午约好的几项日程全部都取消了。不仅是昨日和今日的,说是后面几日的,都全部暂时取消了。”
连着几天不见人?璟沅吃了一惊,问,“她知道便知道,那些真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她为何不见寡人?还要休息这么多天?”
他手下的笔顿了一下,立刻就在纸上洇出一大片墨点。他仔细想了想,那风园里藏着的秘密无非是——她是宇族后人,她自小在风园长大,她对药草的熟悉和了解来自于楚伯的教导——可这些有什么要紧?他不认为昨天中午那一个小小的“莽撞”能让她生这么大的气。
“难道真是生病了?”他紧张起来。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夕儿极少有这样消极罢工的情绪。
子然又道,“肖魂说并没有见宁安宫有去太医署抓药。”
“花焉那边有什么说法?”
“花焉说自娘娘回了内殿后就把她赶了出来,她在外面看着,娘娘一直闭门不出。在这期间,只有春暖那个小丫头送了几次水和吃食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让花焉和肖魂继续盯着。有任何异样马上来报。”
子然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