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已经知道了王后娘娘的时间都是安排好的,便赶在午膳前的间隙去晋见她。
卓夕劈头就问,“你那银锁找到了吗?”
他压根就没去找,只得摇头道,“没有,婶婶,侄儿没找到那什么貔貅银锁。”
她看了看他的神色,恍然大悟,“我并没说什么那天?含珠银锁是个什么造型,你怎么就知道是个貔貅?”一般给男子的配饰都喜欢弄个什么龙生九子的造型,天?便是这九子的全称……
“婶婶,侄儿,侄儿是猜的!”眼里含了一丝心虚。
“你这次不是来拒婚的吧?难道你见到刘家姑娘,突然发现她长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于是就改变了主意?”卓夕笑着打趣问。她想了这么些天,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如今看他这神色,终于恍然大悟。
璟桦瞬间眼里就燃起了希望,“不不不,婶婶。其实是,是侄儿遇上了一个心仪的女子,想要和她结成秦晋之好……所以才一心想要退亲的……”
卓夕怀疑地说道,“短短数日,你就有了心仪的女子?你莫不是为了拒婚,想出来诓我的?”
“不,不是。侄儿哪有那样的胆子,竟然来诓骗婶婶?侄儿真的是前几日,遇见一位姑娘,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但却心思机敏、善良通达,侄儿想……”
卓夕沉下脸来,“那么你说说,这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父母是否俱在,可曾订过亲?”
璟桦心头越发升腾起希望来,“侄儿不知。还请婶婶助侄儿一臂之力……”
“什么?!连姓名都不知,就想退亲求娶人家?”
他堆了笑脸,“侄儿不知,但您若是想知道的,哪里还能瞒得过您去?”
卓夕站起来怒喝到,“真是荒唐!你身为王族自小受着良好教养长大的孩子,为了拒婚,竟然拿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女子作筏子!你想要置王家颜面于何处?置你的母亲先惠元王后颜面于何处?”她不反对年轻人去寻求真爱,就算是一见钟情她也是相信的,但这样无凭无据地拿一个莫须有的影子来哄骗她,当她是傻子不成?
璟桦心里有些发虚,难道自己弄错了?她不是婶婶安排来与自己偶遇的?
“婶婶——”他看着上首的仪态端庄的王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其实她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与他讲话的时候。自己也甚少有这样与她似晚辈般亲昵撒娇的时候。原来是尊敬中透着疏离,后来自从自己病了那一场,他在不知不觉间就真的把她当长辈,当与六叔一样亲近的人……
她拍一拍扶手,“无缘无故找个不知姓名的女子来做挡箭牌。什么想要拒婚娶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敢情那都是一个大愰子!什么时候,你也在婶婶面前玩起了心眼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大的冤枉啊!王后娘娘——侄儿不是,侄儿不敢!”
她睨着他,深吸一口气,“那你说吧!你丢下君瑶城一干事务到底干什么回来了?!”
“没,没干什么,就是收到您的信了,激动得彻夜难眠……”
“激动得彻夜难眠 的结果,就是要回来拒婚?也罢,本宫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说,你可就没机会说了。起来吧!”
她也发现,当他有私事求她的时候,就叫“婶婶”,若是有涉及正事,那一定是“王后娘娘”。
璟桦只好摸摸脑袋,大咧咧地在一旁的小椅子坐下,“那什么,不是听说伍指挥使正在召集人手组建军事学院么?小侄,也想借机学习学习、长长见识……”
“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巴巴地跑回来?拒婚是假、学习是假、拜寿估计也只是顺便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滑头了?也罢,你既不肯说,那你还是正正经经回你的华阳宫,去寻找那天?含珠银锁来向刘家姑娘认亲吧!”
“婶婶!”他吓得又一个激灵,“婶婶,侄儿的终身幸福就在这关键时刻了!您可千万不能草率处理了!侄儿此次回来实乃一举四得!拒婚是真、学习是真、拜寿也是真的。只是……只是……侄儿真有一事相求!有一人想由您保举至军事学院!”
咦?难得他竟为了别人的事开口求她,她倒是好奇了,“谁值得你这么千里迢迢的过来要本宫保举?”
璟桦抬起脸来,认真地拱手说道,“启禀娘娘,臣知道,军事学院之事关乎勿凉重要机密,等闲人难以窥得天机。此次,伍指挥使广邀四军有识将领参与学院组建运转,实乃天赐良机。臣要举荐入院的人姓岳名望旗。”
卓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岳望旗?他是……”
“您可还记得,王七?”
她恍然大悟,“原来王七名叫望旗?”
“正是。他父亲原是紫桑老将岳志雄,自小便教他学武,带他上阵杀敌。母亲是紫桑璟家的旁支女儿。所以算起来也算是璟家的旁支外家。如今正与紫桑璟家旁支一干亲眷关押在君瑶城城郊别宫内。半个月前,他派人送来一册兵书交予臣。臣读了深觉他文涛武略、见识不凡,又闻军事学院正在招募教授,这才想要举荐王七。可是臣人微言轻,又闻王七与娘娘有旧,便斗胆替他来求娘娘举荐。”
她冷笑一声,“何止是文韬武略、见识不凡。就单从此次他能从你们戒备森严的城郊别宫中顺利送出消息,又能成功地让你千里迢迢奔回来替他举荐。可见此人的谋略,实在不一般。”
璟桦苦笑一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臣在凉州之时,曾与王七有过一段交往,知晓其为人仗义、进退有矩。此次他受鱼池之殃被困在别宫,实在是有些屈才了。如今勿凉国面临大变,正是用人之际,臣才斗胆请您保举他进军事学院,一展所长。”
“受鱼池之殃?此话未免太过轻巧了。怎么说,他也是享受紫桑璟家庇佑的旁支血亲。这灭国之恨,真的不在他心中留下些许痕迹?”卓夕直言不诲。
璟桦脸上露出一丝凄色,“娘娘,不瞒您说,臣随王上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迅速收服了紫桑十二郡。当时一路南进直觉意气风发、快意恩仇。可是在君瑶城这几个月,虽然有收编改制新旧交替事宜忙得团团转,但出入城围时常见到许多百姓妻离子散,愁苦连天。臣初时以为是底层官员管理不当,后躬亲事问才知,他们都是因战火闹得家破人亡。娘娘,您不知道,当日君瑶城外城仅攻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守城廷尉便投降护城。可是这一柱香的时间内,原紫桑守城将士便被那铁炮炸死四百余人,伤者上千人。臣闻知便一身冷汗,命人去查一路南下所占的十二城,紫桑将士共死亡六万七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而这些战死将士由于紫桑国破一无追赏抚恤二无军功荫子,伤者更是不得编入新军。这些伤死将士家属失去依靠无以为生。臣尝以为,征战四海开疆拓土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但从不知道是自己一手造成如此可怕的伤亡,更有甚者,这些失去了倚靠的百姓中有许多人三十年前与勿凉国子民同属一家。臣尝以为,家仇国恨只有那些与最高统治者站得最近的人才会深有体会。但事实却是完全相反,那些与统治者无关的如蝼蚁般生存的百姓才是国恨家仇的直接受害者;而那些王亲国戚反而在别宫活得如鱼得水,既然已经无能为力,便只得丝毫不记挂这改天换日的朝代。所以臣以为,王七之流,反而愿意为了重获自由而奉献才能。若我勿凉真是收服不了他们,让他们暗怀二心,只能说我勿凉尚有不德之处……”
卓夕听了这么一长篇,长叹一声,“所以,你请王七到军事学院,是为了让他把亡国之臣的体会宣告天下?”
“只有经历过战火的痛苦,才能有对和平的渴望。只有经历过失去家人的痛苦,才能学会在战场上珍惜生命。铁炮神器威力无比,自然是我方之幸。但战场上,不仅是我方将士的生命是生命,敌方的生命也一样有尊严。臣希望,王七对战争的贡献,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战场上的伤亡,既让敌方能珍惜将士的性命,也让我方能珍惜对方的性命,以防神炮滥用、残害无辜性命。需知,战场上一条性命,背后庇护了少则三五人,多则十余人的生活。”
卓夕深受震动,禁止滥用武器是现代达成和平共处共识的基本前提,不料璟桦这么早就有了这样的思想。但是勿凉国如今拥有其他四国远远难以企及的武器,又怎么可能停止征伐的脚步?璟桦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只提出了不能滥用武器吧?
顷刻间她却哈哈大笑起来,“你同情在铁炮下死去的六万七千多人,那你可同情这三十年来在五国边境因战火失去生命的几十万将士?以暴制暴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如今天命降临我勿凉国,注定就要由勿凉来书写这统一天下的历史。只有五国统一了,连年的战乱才会结束,五国的百姓才能重归和平与繁荣。”
“啪啪啪——”一阵掌声响起,“好一个注定由勿凉来书写统一天下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