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沅大步跨进来,也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
卓夕与璟桦忙朝他行礼。
璟沅上座坐定,也不待他们开口,便道,“王七入军事学院之事,寡人保举他。”
璟桦大喜,“谢王上。”
璟沅说道,“良禽择木而栖。王七既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有这样的手段,便也是个有才之人。军事学院就在京都,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不过,”他坐直了身体,冷声问道,“他要讲什么,如何讲,却要先把内容写了出来,容院长审议过后才能讲。并且他在讲授之时,需得有人去监听。”
璟桦连连点头,毕竟是亡国之臣,不要散播一些不好的言论。
璟沅却又沉声道,“定远侯,你无故丢下君瑶诸城政事,你说,寡人该要问你个什么罪名?”
一股迫人的威压顿时朝璟桦逼迫而来,他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下升起,“王,王上,臣是,臣是为了……为了给太后娘娘祝寿才回来的!”以孝道作借口,六叔不能怪他什么了吧?
卓夕立刻拆台,“他前几天说,是回来拒婚的。刚刚又拒了一次。”
“哦?”璟沅目光如炬地看向璟桦。
璟桦更是冷汗涔涔,连忙求饶道,“婶婶,侄儿只是说那银锁也不知能否找到,哪里就谈得上拒婚……”
“咦?不拒婚了?那就是说,你同意这门亲事了?”卓夕故意趁热打铁。
璟桦的脸扭成了苦桔,“那银锁日久失收,要找到它,怕是也得花上一段时间……”留点余地行不行?
“荒唐,你的意思是,若是找不到这信物,这门你母亲亲笔应下的亲事就能不作数了?”
“不是不是……侄儿只是觉得……”刘家那名声,不是要累自己被笑死吗?
“觉得什么?觉得人家刘姑娘配不上你?”璟沅又冷了声,“还是觉得,刘家的名声,会污了你定远侯的名声?”
璟桦陡然一凛,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自己才十七就封了侯,若是再有个德高世家高门望族的妻室……若那女子真是有心之人安排的,就是为了让他借此拒婚另娶他人,那岂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自己已经位高权重,若是摊上个有野心的妻族……?这么一想,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警醒,“侄儿不敢,侄儿听凭婶婶作主——”
卓夕哈哈地笑起来,什么叫老鼠见了猫,她可是真见识过了。
璟沅却还不放过他,在他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以后诸如此类些许小事不必来烦你婶婶……”
他刚站直的双脚差点一个趔趄,他这堂堂定远侯、当今王上的亲侄儿的婚事,都成了不能“烦”王后娘娘的“小事”,那王后娘娘日常处理的,又是什么样的大事?
璟桦走出王宫上了马车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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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璟桦便拿着乳娘翻箱倒柜找到的那枚精致的天?含珠银锁,送去了宁安宫。
卓夕却没空见他,他只得将银锁交给了春晚。然后出来时遇到了伍行。伍行正在为军事学院组建事宜忙得团团转。璟桦听了便忍不住说反正无事,到那正在筹建中的学院去参观参观。
一看之下,顿时就被那小山似的竹简兵书吓坏了——伍行召集了许多文书小吏来抄录兵书。他随意拿起一卷瞟了一眼,便再也放不下手,深深为其中的语言文字所折服。伍行早没空管他,他也便乐得出入自由。自此以后,他日日到这学院来报道,时不时与原有的老将一同探讨其中的典故,越发觉得精妙不已。
那个女子再也没有出现。璟桦渐渐地在军事学院如饥似渴的学习中似乎早忘了此事。
王上应允了岳望旗之事后,他便写信到了君瑶城。但王七毕竟是在押宗室,无论是手续还是路途都要有一段时间。他日日到这临时布置的教研室,研读那精深的教材,有时还被伍行派了督察勘误的重任。
伍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学院新址还在建造中,按照王后娘娘的设计,不仅要有教室、办公室、食堂、健身器材、摸拟沙场,又要有宿舍、浴室、休闲区等,拟实行军事化集中管理,教室、教研室等相关场所又有些要进行严格保密装置建造……还有人事、教材、经费管理、设备采购等……那设在王宫西面的小厢房中的临时办公室,也临时僻出了一间临时起居室。
有一日璟桦看到伍行,实在累得厉害,便与其他几位同僚一起,强行按着他出去胡吃海喝了顿,放松放松。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朦胧。璟桦与伍行窃窃私语。他问伍行,“伍指挥使,你对太后随意给你订亲的那个女孩就没有一点想法?”
伍行眸色清亮地看着他说:“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又是太后娘娘的恩典,有什么可抱怨的?我等男儿,只需沙场打拼求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便是。娶妻娶贤,贤才既有父母把关,自己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用心爱护,还怕家宅不安么?”
他仰头喝下一大杯酒,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年冬天,苍翠山上,那个如神祇般带领他们从蛇坑、悬崖、火海中逃出生天的女子,那个倚靠在隐蔽的山洞门口,关切地叮嘱他们把伤者小心抬进去的纤弱身影……那个身影,终于成为了自己不可企及的梦幻泡影……既然不是这一个,那是哪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璟桦喃喃地问,“只要用心爱护,就可家宅安宁?”他舌头变大了些,“那你可会不甘心?可有过心仪的女子?万一日后,又遇上特别喜欢的,怎么办?”
伍行苦笑一声,有过又能如何?“没有,所以也不会不甘心。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日后遇上了实在喜欢的,纳回来作妾便是了!”
璟桦语塞,这是大部分男人的想法吧?自己果然是被六叔潜移默化了么?学什么他浪迹天涯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真是可笑!他都当了王上,很快要三宫六院了,还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心想回来,六叔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的?这天底下真有男人愿意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
他心里又隐隐浮现出那帷帽下面的清丽面庞……他如今银锁都交出去了,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来不及了!他又仿佛有了些许快意——活该让你没早些出现,活该让你这几日没出现……他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自己到底是渴望这阴谋,还是痛恨这阴谋?
太后的生辰很快到了。
在十一月二十的前一日,太后以禀承先惠元王后之遗愿为由,为定远侯璟桦与益州刘家嫡女刘涵珠赐婚。由于刘三姑娘本人正在京都外祖张家,懿旨便直接送到了张家府邸。张家上下率众接旨,刘三姑娘的母亲张刘氏更是泣不成声……
翌日,太后生辰。
这是卓夕操办的第一场全国性大型宴会。
但她并没有想搞得太过于别出心裁。只是在桌椅上进行了改革——把原先两人一桌的小桌几撤掉,换成十人一桌的大圆桌。那些来祝寿的客人她是不管的,只求让自家人能团团圆圆坐成一桌,好好吃吃饭聊聊天。
果然当太后在正殿接受完所有命妇送上的贺仪又安排了回赠礼品后,移架到偏厅用膳时,看到这样的大圆桌便眼前一亮。自上次鸣萧山之行后,她就非常喜欢一家人围成一桌热热闹闹吃饭的场景。
让她重温一次这样的感觉,真的比什么礼物都强。
她眼含热切地看了卓夕一眼,卓夕立即明白,连忙招呼大家坐下。她把太后最亲近的两位王长姬、两位小郡姬、秦太夫人带着小桓儿,武进伯府的二女儿带着新的小世孙等几个亲近的女眷都安排到了主桌上,其余按亲疏分布远近。
她这才知道,原来璟家的旁支也不少,亲近的几个大多封了公、侯爵,几个子侄也都各有职务。
宴席开始,曲觞流转,歌舞是传统的歌舞,菜色是宫里早就习惯了的菜色,却引来宫外贵妇夫人们的齐声赞叹。一场饮宴,宾主尽欢。
到了最后,曲终人散的时候,卓夕却宣布,“各位莫急着走,还有一道节目,正待各位酒足饭饱后登楼欣赏。”
于是众人簇拥着寿星往那新建的双星楼而去。
东面的一座是女眷登高之处,西面一座已有男人们昂首挺立。
大家都纷纷朝天上仰望,以为是来观星赏月的,赞叹月明星稀之声此起彼伏。
卓夕掩嘴偷笑,也不解释,只朝春暖使了个眼色。春暖便转身朝远处打了个手势。
片刻间,只听“卟”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即刻又在夜色中绽开灿烂的五彩之花。惊呼声此起彼伏,又渐渐随那绚丽的火花消亡而感慨惋惜。接着又是一朵绽在近前,直径大了好多,众人又是惊吓又是惊喜,沸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