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过两日又是小年夜,安排送腊八粥之类的事已经不用卓夕操心,少府都按原先的定例拟了分配方案上来,她只需要批个“准”字。璟沅见她处事如此轻松,就把年三十赐菜等琐事也都交给了她。她仍是让内府按往前惯例写了奏折上来,批个准字了事。诸如此类,上到给太后送年节礼,下到宫女太监新年衣物赏赐,全都由少府按旧例拟了方案来,她也懒得操那些闲心,全都按旧例办了,又有吴掌事、春晚几个宫中老人把关,如此忙碌一通下来竟也没出什么差错。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的这一天。
年三十的宫宴去年卓夕是来参加过的。
今年她坐在最高的上首的位子,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礼拜,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这一次不用她说,少府自行把桌椅换成了圆桌。
太后娘娘的主桌照例是亲近的女眷,其乐融融。
伍家的女眷作为王后娘娘的母家人,也悉数都来了,卓夕这才把伍家的两个姑姑、一个伯母,还有自己上行的两个已出嫁的姐姐几人认全了。于是她自觉肩上又多了两个外甥三个外甥女的亲事重担……
一场宾主尽欢,曲终人散之后已经是亥时。
守岁守岁,虽说守岁一般要守到新一年的子时到来。但宫里的规矩是到亥时放他们回去,自家人共度最后的一个时辰,守到子时到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今夜是大年三十。
卓夕疲惫地回到宁安宫,梳洗了一番后,璟沅也结束了朝臣那边的宴席,回到了寝宫。
卓夕见他一身湿漉漉地走进来,忙按了他坐在炕上,拿了干布给他擦头发。
擦好了后,重新把他的发挽起了一个髻。
他有些奇怪,这才发现她身上虽是便服,但却不是就寝时穿的寝衣,头发也松松地挽成了一个缵儿。
卓夕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大年三十要守夜的,怎能这么早就睡?”
璟沅揽了她入怀,“你还怀着身子呢。今儿辛苦了一天,还是早些睡吧。”
卓夕握了他的手,“不,我们到摘星楼上摘星吧!”
璟沅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懒懒地躺在热炕上,“天寒地冻的,怕是星星都冷得躲了起来,我们还是窝在热炕头舒服些。”
卓夕坐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覆在已经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宝宝还不困,他说很想去看星星……”
他故意打了一个呵欠,“他还睁不开眼呢!告诉他等他出来了,爹爹每日带他去看星星!”
卓夕强行把他拉起来,“不许睡!不许睡!你难道不想知道宝宝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吗?”
璟沅心下警觉起来,越发不想去了,“不想。你自己说的,是男是女都一样……”
她伏到他耳边哄他,“可是我很想知道嘛。知道了就可以提前给宝宝准备衣服玩具……你就当陪我去好不好?”
璟沅一个翻身,把她压在怀里,避开了她高耸的肚子,头埋在她的颈肩,并不说话。
卓夕推一推他,“去嘛去嘛!快起来去嘛!”
“不去不去,我不让你走!”他孩子气地紧紧搂着她。
她浑身一颤,不敢动弹。
伏在她身上的他也沉默不动了,只把她搂得越来越紧。
她隐约感觉自己颈间的肌肤好像有一点温热的液体流过。
她大力要推开他,他纹丝不动。
两人都不敢开口说话,深怕打破这一刻沉默的平静。
猛然间,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放开她坐了起来。
卓夕也赶紧坐起来,看他的眼圈果然有些湿意。
他紧盯着她,嘴唇歙了又歙,终于垂下眼,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要走了?”
卓夕心中一痛,强笑着说,“没有,我能走到哪儿去?”
他伸出手来,想要碰触 她,却又缩了回去,“你不要骗我,难道你今日不是与林琅约好了要一起回师门?”
卓夕闭了闭眼,突然一笑,抓起他的手问,“若是我真的回去,你不跟我一起走?”
他脸上的颓色一扫而光,眼眸一亮,快速用力地回握她的掌心,脸上也绽出神采来,“我可以和你一起?那自然是要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到哪里都可以!”
卓夕的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下来,这个男人,不假思索地就说要和她一起走……她含着泪笑问,“你知道你走了意味着什么吗?没有王位、没有权势,也没有一统天下的将来……”
他张开手掌与她十指相握,“无所谓,只要有你,放弃了一切又如何?”
她的眼泪越落越凶。他一把抱她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去哪儿?!”她惊呼。
他笑道,“不是说今夜有仙人来接你回去吗?寡人就去见识见识!”
她捶打着他,“快放我下来!外面很冷,要披件大氅!”
听到最后一句,他才赶紧在出门前放了她下来。然后发现两人都没有穿鞋子,又折回去穿了鞋子出来。春暖早捧了大氅在门口等着。他细细地为她系好紫貂大氅的带子,自己也披了一件,才牵着她的手,一路往摘星楼而去。
摘星楼是璟沅刚刚登基时,卓夕某一天忽然想起后世那著名的双子塔,一时兴起召了寇安梃过来与他说了初步的设想。没想到璟沅知道后大力支持,几个月功夫便造了这两座六层楼的摘星楼。那时她完全没有想到摘星楼竟然有如此用途。
璟沅与卓夕费力地爬上六层顶楼平台上时,便见对面东楼平台的栏杆边上,一个女子迎风而立,飘飘欲仙。
林琅已焦急地在东塔那边等待了很久,一见两人出现了,连忙跑到平台的边沿,大声说道,“卓夕,你太慢了!快点儿,把血玉给我!”
卓夕掏出一直挂在衣襟里的血玉,笑嘻嘻地说,“急什么,现在还没到子时呢!”
璟沅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她突然不见了。
林琅手伸出来,又笑骂道,“你怎么到那座楼上去了!不是说好在东楼这边的吗?”
“这点儿距离,怎么难得倒你家那位武林高手?”
璟沅的手紧了紧。卓夕安抚似地回握了他的手继续说道,“让他飞过来拿吧!”
林琅撇撇嘴,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果然一个身影飞出来。璟沅拿起卓夕手上的血玉,朝那身影扔去。
那身影伸手一接,顺势飞到了西楼栏杆上,足尖一点,又飞回东楼。
那身影站定,果然是崔九。
崔九把血玉往林琅面前一递,“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大恩已报,我这就走了。”
林琅大叫,“等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说道,“你答应了我三个要求,如今只做了一个,还有两个呢。”
卓夕笑道,“林琅,你怎么还没把他搞定啊?”
璟沅疑惑地看着她,“搞定是什么意思?”
卓夕笑而不语。
林琅恨声道,“卓夕,你个死小孩!就算你不跟我走,也不必离我一座楼的距离那么远!你害我浪费了一个要求!”
璟沅一听这话,立刻亮起眸子,灼灼地看着卓夕。
卓夕完全没有坏人好事的自觉,耸耸肩道,“聪明如你,还怕没有千百次机会么?再说了,到了那边,他是圆是扁还不是任你拿捏?”
崔九却身形一僵,她们说的“他”是指自己吗?到了那边,是哪边?为什么她们的对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林琅死死攥住他的手,急急地说,“快,来不及了,你答应过我三个要求。现在是第二个,你替我把这里的红绳上的东西抽出来。”她歪了歪脖子,示意他看自己颈上的红绳。
崔九难堪地望着她,这就是她的第二个要求?他的母亲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他四处请别宫看守他们的人去请大夫,却无人理会他的请求。最后是林琅说能替他请大夫治好母亲的病,但要他答应她三个要求。他以为她会提出艰难至少是有些难度的请求,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的事?她为什么不放开自己的手自己拿出来?
林琅焦急地说,“快点啊!”她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手紧紧握着镇魂玉。
崔九闭了闭眼,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把那根红绳抽了出来。那红绳上面有一块小小的雕成她额间凤尾花形状的血玉。
林琅说,“把绳子扯断。捏住它,把它合到这块镇魂玉上来。”
崔九满心疑惑,看着她焦急的脸庞,心软了软,用牙齿把绳子咬断,将这小小凤尾花塞进了她手中那块血玉的凹槽里。
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琅摇了摇手中完整的镇魂玉,还是冷冰冰一块血玉,什么动静也没有。
卓夕哈哈地笑出来,“你巴巴地找了这么久,能不能用也不测试一下?”
林琅怒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一直赖着它不还我,我又怎能不测试一下?”
崔九要抽出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手,林琅也怒向他吼道,“你别动!”
崔九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未见她有如此惶恐的神色,一颗心也被揪了起来。他一直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总觉得紫桑被灭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总对她在他面前的示好表现出无动于衷,有时心里有所意动,但总觉得两人在如此的局势下,要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了。眼下见林琅盛怒之下闭了眼沉思,他知道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便也不敢再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