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黑夜永远是危机四伏的。有了前几个夜晚的经验,众人自觉地围成一圈燃起了篝火。十五个士兵轮流值夜,每班五人,防止野兽偷袭。另外仍有几个斥侯,前方和后方同时严密监测。
卓夕晚上都和小孟还有小白蛇在一起,璟沅完全没有找到温香软怀的机会。此刻他盯着小孟的熟睡的面庞都快喷出火来。他虽然和小孟一左一右占据了卓夕的两侧,但毕竟有未成年儿童在旁边,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睡觉。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第一记耳光是怎么来的。
子然自那日后第二夜又叫上一群侍卫假扮黑衣人围成一圈,遮挡众人的视线,遭到了卓夕的强烈反对。她说众侍卫白日开路爬山,晚上还不得休息,长此以往必然体力不支。经诸人妥协,一致同意让这些黑夜人在三人睡后和醒前一小时站岗以保有侯爷一定隐私,中间众人睡着他们也去睡觉。卓夕很想吐嘈,侯爷什么的被他们如此以保护的名义围观,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然而今晚大家都惶惶然睡不着,因为又被敌军发现了踪迹,下一场战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袭击。卓夕也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她很能体会这种前路茫然后有追兵的惶惑。她听到有人因睡不着爬起来走来走去,有人一边咳嗽一边小声说话。她坐起身,叹一口声,从腰间摸出一根竹笛。这是她在山间无聊时正好看到有一根竹子大小很适合做成笛子,于是自制了一根,但才来得及试了个音就听闻敌军来袭,只好匆匆忙忙收了起来。
她把竹笛放在嘴边试了一下音,有几个音虽略有差异,又掏出小剑来削了削,勉强凑和了八个音。她吹起了后世的传世名曲《高山流水》,笛音漂渺、悠长婉约,在这个漆黑的无边的夜色中深深抚慰了这些人焦虑的心。
半夜,突然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地的酣声,有士兵警觉地惊醒,璟沅一跃而起。士兵在一群同样一跃而起的黑衣人外停下脚步,“报!西面五里外发现敌军!夜间黑暗人数不详。”
璟沅一挥手,子然立刻传令,“众将士听令,敌人来袭,列阵急行!”
立刻就有起身站队的声音,却无一丝喧哗和呵欠声。可见平日白卉军治军之严,众人起身站好队伍,立刻前行。
卓夕带着睡眼惺忪的去孟,跟着璟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由于敌人过于接近,前方开路又很缓慢。间易在征求过璟沅命令后又遣余良带着一百精锐在半路设伏,阻截敌人,为璟沅等的撤离争取时间。又分出一半人另开道路,以分散追兵,由伍行带领。其余人等继续往前开拨。为了不被敌军发现目标,他们连火把都熄灭了,只能借着月光摸黑前进。
行至一个时辰后,忽闻前方似有狼嚎阵阵,众人不禁又停下了脚步。卓夕听声音,恐怕至少有二十只狼左右。前面小兵奔回来报,“前方有狼群,似在追赶目标。”
卓夕一凛,追兵在后面,狼群追赶的绝不是他们,而山中除了这两拨人,还有一拨,就是马三他们。
去孟也想到此,急呼,“姐姐,是马叔他们。救救他们!”
话还没说完,前面人群骚动起来,五、六头泛着绿色眼眸的狼追着一个血人朝这人群奔来。士兵们抽出兵器,左右拦截,没几下就把这几只狼砍成了肉泥。远处依稀还能见到几双绿色的荧光,大约看这群人不太好惹,没敢靠太近。
那个血人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淋漓。他撑起身子,见到璟沅等挤了进来,虚弱地说,“侯爷,姑娘,又见到你们了。我们休息时被这群狼崽子盯上了。我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跑得动的一群人躲在了往东约五百步的一处山洞内,我让他们不要出来。求侯爷去救他们。”此人正是马三,他用手指了指山洞的方向。
“你一个人出来引开了狼群?”璟沅有点震惊了。他向来对奴隶这个群体不是很熟,总觉得他们不是老弱病残就是贪生怕死,却没想到他们之中也有如此大义之士。
去孟早就泪流满面,想要拥抱他却不知哪里下手。
卓夕通红着眼,给他迅速用了点伤药,挑几处被狼咬得几乎露了骨的严重伤口包扎好,站起身来就往那个方向走。
璟沅拉住她,她血红着眼咬着牙关说,“我要去救他们,我不能眼睁睁着他们葬身狼腹!”
璟沅大声说,“他们也是我勿凉国子民,人命关天,我等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间易大声喊,“侯爷说得是,区区几条恶狼,怎难得倒我大凉国将士?!”
两句话就挑起士兵的热血。一群人急急往前奔去,果然沿路见数十只恶狼。狼群见人群来势汹汹,害怕得连连后退,也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要上前来挑衅,个个都被当场挑开了肚皮。
一行人很快来到马三说的那个洞口,洞口为防止狼群进入燃着火堆,快要燃尽。卓夕让人立刻灭了火,进去发现洞内仅余三十来人,可见这两日狼群把他们追杀得损失十分惨重。几个年纪大的见到来人就要上来拜谢,卓夕连忙扶起他们来,催促着快走。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上路了,狼群没有再围上来攻击,士兵们也懒得费力气去击杀他们。留下狼群说不定还能对后面的追兵造成伤害。
然而他们的愿望很快落空,追上他们的不是手持兵刃的敌军士兵,而是黑夜掩盖下的浓浓烟雾。一开始似乎是淡淡的烟味,却没有引起士兵的警觉。卓夕却是对此味道非常熟悉,她甚至闻到了烟味中夹杂着的淡淡的某种烤肉的味道。
她迅速撕下一块衣裙绑在面上,吩咐其他人照做,并尽量躬下身子前行。
于是很快众人就在背后冲天的火光中看到了烟雾的具体形状。有人已经开始用力咳嗽起来,卓夕又让众人把面巾用随身带的水壶里的水浸湿了绑在面上,似乎情况好转。
她在疾行中大声询问璟沅,“这附近有没有靠近水源的地方?”
璟沅也是两眼一摸黑,答不上来。间容却突然说,“往前偏东一里地左右有一片沼泽。”就是他上次暗自跟着卓夕到的这苍翠山后山深处,后来眼见侯爷亲自来英雄救美,他只好悲愤往外围逛了一圈,没想到今晚误打误撞故地重游了。
卓夕精神一振,“就往沼泽地里走。”
山间本就易挡风,火越虽烧近,但速度还好不是很快。林间倒是不停见有动物闪过的身影,还夹着几只绿眸家伙,逃命时分,谁也顾不上谁了。
众人听说前路有可阻挡火势的沼泽,都精神一振,也不管是真是假,往间容说的那个方向去了。
间容的一里地,实际是按他身轻如燕的脚程估算出来的,待众人奔到那传说中的沼泽跟前,已经至少走了三里地。卓夕一边咬牙切齿地揉着酸软的双脚,一边恶狠狠地瞪了瞪间容,说好的一里地呢?
她呼唤着随行众人在边上歇息一会,千万别走近那沼泽地。人不可轻易入沼泽,她以为这是常识大家都知道,没想到有人不听劝阻,一脚踏进泛着水面光泽的沼泽地,整个人顿时就陷了下去。
卓夕听到惨叫声跑过来的时候,有个人正伸手想去拉他。卓夕一把拉住那人,摇摇头示意。那人也急了,“卓夕姑娘,阿牛他性子急,不明白状况,一下子就进去了,我们不……”
还没说完,众人惊恐地喊起来。就见阿牛的身上爬上了几只巨大的蜈蚣,还有其他的继续从泥泞里钻出来爬到他身上,钻入他的鼻孔,很快他就没了声息,脸色瞬间变成了黑色。
刚刚伸出手要拉他的那个人瞬间惊恐地收回了还举在半空中的手。
有人在人群里问,“难道卓夕姑娘是知道这泥潭里有剧毒蜈蚣?”
另一个人问,“这泥潭如此可怕,还带我们往这边来。她是要害死我们啊?”
去孟扶着马三也过来了,“你胡说,姐姐要害我们,干嘛还要救我们?”
马三也咳嗽着嗓子说,“二旦,你不要胡说。卓夕姑娘对我们有大恩,她不会害大家的。阿牛是自己不听劝告走进了泥潭。”
璟沅朝子然点了点头,子然站到一旁的一块巨石上大声说,“大家静一静,这泥潭虽毒,但大家只要小心不要踏进泥潭即可。卓夕姑娘带我们来这里,一定是有办法带我们脱困的。否则,那漫山的大火我们也逃不了。”
众人安静下来,后面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呢。
卓夕从路边扯了一根枯草,丢在水面上,仔细看了枯草极其缓慢的流动方向,向东一指说,“这沼泽虽然泥泞,却不是一潭死水。这里的水往东面流,我们沿着它向东走,就一定能找到河流。淌过了河流,我们就安全了。”
“是呀是呀,过了河,火就烧不过来了。”有人赞同地说。
那边的火势已经越来越近,不仅烟雾大了,热度也升高了。众人都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又互相搀扶起来,小心地走在远离沼泽的岸边,一路往东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林间的火势已经越来越靠近,众人都已经能看到最外围的火苗。卓夕暗骂着这王峰,为了立功不惜燃起森林大火烧毁这美丽的绿水青山,也不知那另一队人马和余良带去阻击的一百精锐兄弟怎么样了,如果因此死无全尸,那实在太惨了点;同时她又暗自庆幸没有把伤员留在山间养伤,否则也是难逃一死。而且按照王峰点燃森林大火的时间,似乎他的部队还有残余留在山中,如果是这样,这王峰也太惨无人道了,丝毫不顾自己人的性命。难道这种两败俱伤的作战方式是此间流行的王道?她忍不住就此问题与璟沅侯爷展开了探讨,岂料后者一副漠然兼茫然状,“只要能达到目的,死一些士兵有何可?”
在森林大火越烧越近的恐惧下,众人终于在沼泽尽头看到了希望。这一片沼泽比下游的河流地势稍高,就如水库一般被巨石拦截,且面积巨大,水流极缓,肉眼几乎看不见。“大坝”边上的路也同时被长满青苔的巨石替代,众人小心爬下巨石,险些又要绝望,巨石下的“河流”,竟然只有尺寸宽。这么点宽的河水能顶什么用?
正待绝望之时,提前去探路的小兵在前头欢呼。众人赶忙转了个小弯奔过去,却见眼前一个巨大湖泊,安静地躺在草原间。众人欢呼一声,喜极而泣,纷纷扯下了罩在脸上的布,投入了大湖的怀抱。
去孟眼尖地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走过来。“姐姐,你看!”
间易警惕地站到了他们前面,子然看了一会说,按下了他的兵器说,“是余良他们。”
“余良?他们竟然没事?!”他们大喜,迎了上去。
余良跛脚走到璟沅跟前,旁边竟然还有伍行,大约十几个人,齐齐向璟沅行了礼。璟沅抬了抬手,“起来吧。”
余良说,“属下奉命阻截敌军,敌军人多势众,我等向伍行兄弟所开辟之路逃去,一众追兵被我等引向北面,后追上了伍行一行。不料追兵尚在,就见山林燃起大火。王峰这厮,简直就是畜生,完全不顾自己人性命!”
伍行也说,“我二部会合后,后有近千追兵。徐蔚为掩护我等撤离,率率余下将士在一狭窄之处力阻敌人于林内,最终……与敌人共同葬身于火海。”他说着说着有些哽咽,随后又欣喜道,“如今见得主子安然无恙,我等也算幸不辱命!”
璟沅看了看这十余人的队伍,眼神暗了暗,“你们辛苦了,原地休息一下会吧。”
卓夕想象了一下那上千敌军尽数葬身火海的情景,他们的绝望、他们怨恨、他们的滔天怒意都全部与漫山大火融合在一起,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个吃人的时代,奴隶们生了病都直接被丢往乱葬坑,何况是战争的残酷。
“报--”还没等大伙松一口气,前哨小兵的报到又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前方五十里发现敌军,正朝此方向赶来。预计骑兵约二百乘,步兵三千余。”
绝对是一幅赶尽杀绝的节奏啊。卓夕叹道,这王峰和赵挺二人几乎是算好的,放火烧山,如果有活口逃出来,也只能往这水草丰美的湖泊跑了。湖泊往北、往东一望无际,确是骑兵驰骋的好地方。
卓夕当机立断,“对方是骑兵,我等只能再折回山林。”
此言一出,众将士和奴隶一干人等有些面露绝望之色,刚刚踏出地狱般的山林,又要回去?
也顾不上避开众人召开领导小组会议了,璟沅在核心人员围成的一圈内摊开地图,比划了一阵,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卓夕一见立即同意,只有此地,众人才能获一线生机。
于是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喝了两口湖水,又开始新一段的旅程。他们从湖泊的另一边绕回沼泽的对岸,不过半小时,众人刚进入山林就听到湖边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求生的欲望最后支撑起他们早已精疲力竭的灵魂和肉体,一步一步拖着往前走。
士兵们早散了队形,勾肩搭背地相夫着前进,有几个还抬着伤员。这些抬着伤员的士兵对命令执行得很彻底,并没有看到有奴隶们存在就甩手给他们。奴隶们更是行动缓慢,有的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几乎再也不想起来。
但是卓夕知道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处避风港,至少他们在里面可以获得短暂的休息。但是不知道自他们走后,那里面是不是有新遣的驻兵和矿工?她把这个疑虑向璟沅说了,他沉吟了一下,招来间易让他亲自去看一看。
间易知道那处隐秘的开关在哪里。
好在间易很快就回来报说,里面空无一人。看来那王上虽然下了密令说此地是违法开采,倒也没有马上就做打脸的事,即刻派人来接管此地。王上也不能肆意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卓夕大喜过望,“同志们,再坚持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可进入一处密室,刀林火烧,任谁也攻不进来。”
谁也不知道她说的同志们是什么意思,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后面的话,再走一盏茶的时间,就都安全了?众人精神一振,爬起来立刻朝前扑。
马蹄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的怒骂声和喧哗声从沼泽地那头隐隐传来,越传越近。时有兵器撞击树森的声音发出,显示出他们充足的精力和满腔的怒火。
终于到达矿山洞口,间易打开洞口,示意奴隶们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