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招呼,姜七小姐才醒悟过来,连忙坐下,看了一眼难堪的六姨娘,没敢说话。
墨香上来在小石桌上摆了几个小茶杯,又举止优雅地倒了茶,摆放了几碟点心后才退下。
彭氏看着姜七小姐目瞪口呆的神情,心下暗笑,轻声说,“姜七小姐见笑了,这菊花茶是家中泡好了保温带出来的。倒也还能入口,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一同用些吧?”
姜七小姐何曾见过这样的作派,只能唯唯诺诺地捧了面前的茶杯,竟还很热。
彭氏便也向婆婆面前双手端送了茶杯过去,“婆婆请用茶点。”
刘氏点点头,接了茶杯,轻啜一口。
彭氏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孝敬太后娘娘的菊花枸杞茶,昨儿媳妇进宫,皇后娘娘赏了一些,说是媳妇如今身怀有孕,难免心火上攻,喝些菊花败火,最是有益呢。”
刘氏又僵了僵脸色,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姜七小姐心下更是惶恐。
彭氏便开始低头专心吃起点心来,喝完了一杯茶,又叫进墨香来重新给大家斟了一次茶。
刘氏等了一会儿,见彭氏没有发问的心思,知道她是在无声地表示拒绝,心下冷笑一声,径直问了起来,“不知姜七小姐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可曾读了书?”
姜七小姐垂下了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声说,“不曾读过什么书,平日喜欢做些针线活……”姜家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父亲是刑部六命下大夫。她一个官家庶女,本也可以配些小门小户当正妻,但无奈她和姨娘都看不上,想着给一个官员作妾总是使得的。若说她原先还有一点自信,但如今在这样一个明**人又身怀六甲的正妻面前,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一争之力。原本她听说伍行身处异乡,寻个小妾近身照顾,自己也还算是有机会。但如今看到有这样的一个正妻在,就算是远在他乡的夫君,又怎么会真正拿正眼看一个小妾?何况自己的相貌只是清秀而已,完全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口舌发干,随意答了两句便也不想开口了。
刘氏又问,“家中几个兄弟姐妹?未出嫁的还有几个?”
这些信息其实都事先了解过了,但刘氏总要找些话题来看看对方的应答和脾性。
彭七小姐一一答了。
一时安静无言,这时凉亭下面有道年轻女子的声音传了上来,“柳儿,你今日约了我来上香,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那个被称作是柳儿的回答,“琴儿,我,我好怕……”
“怕什么?发生了何事?”
“其实今日,母亲是让我来橝香寺相看的,本是约了巳时三刻的,我想着提前来与你说说话……”
琴儿的声音惊呼:“相看?相看哪一户人家?”
柳儿犹豫着回答,“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大哥,远在瑞和城的伍大人。”
琴儿惊诧:“伍大人?他既身在千里之外,如何纳妾?”
亭子上几人都震惊了。
那个叫柳儿的声音继续响起,“听说,听说是由少夫人作主,抬进门后便送到瑞和城……”
琴儿又是一声惊呼:“那岂不是千里迢迢?那我们何年何月能再见面……”
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刘氏面色铁青,抬头唤了她随侍的何妈妈进来,“把底下那两个小蹄子给我带上来,看她们怎么能在此胡说八道!”
姜七小姐已经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身后的姨娘也是满脸愤怒。
彭氏也是又羞又恼,“母亲,原来,原来您今日是拉着儿媳来相看夫君的妾室……”
刘氏愤怒难当,竟不顾形象,“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相看不是你同意的么?”
“可是,可是儿媳并不知道竟然还有个什么柳儿……”彭氏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笑意。
姜七小姐已经受不住站了起来,嘴唇歙合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六姨娘也顾不得身份,愤怒地说,“伍大人虽是国舅爷,但如此精挑细选也实在太费心了些!如此高门大户我们实在是高攀不上,就此告辞!”
她拉着姜七小姐蹬蹬地就下了凉亭台阶,扬长而去。
刘氏怒意丛生,指着彭氏喝道,“你说!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彭氏站起来,用手抿了抿鬓角的碎发,慢条斯理地说,“无论您信不信,此事儿媳完全不知情。”
何妈妈急急地进来,“夫人,那两个小蹄子,找,找不到了……”待她带人下去看时,那假山洞窟里哪里还有人影?
这时宋妈妈走到凉亭台阶下,请着彭氏二人请示道,“禀夫人、少夫人,府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有口谕,请夫人回府接旨。”
彭氏心下又是一喜,娘娘说的“惊喜”还有一出么?她看向刘氏,没有说话。
刘氏也是一惊,起身答道,“我们快回去。”
几人匆匆整理了行装,又坐着马车回去了。
老夫人已经设了香案在大堂里等了许久。
刘氏也顾不上换身衣服,直接就站在老夫人身后。彭氏认出前来传口谕的是宁安宫里的夏荷,便口称姑姑与她打了声招呼,算是人到齐了。
宁安宫外院的宫女都是夏字头的,她们唤一声姑姑的夏荷,实际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夏荷清了清嗓子,“传皇后娘娘口谕——”
老夫人一众跪了下去。
“本宫感念伍伯爷教养有功,然伯爷年逾不惑却膝下单薄。今有前朝紫桑贵女两名,特赐予伯爷为侧夫人。望能替伯爷开枝散叶,光耀门楣。此谕。”
老夫人带头领旨谢恩,又示意红袖送上了封红。
刘氏在接连的打击中有些醒不过神来。还是旁边的戚姨娘拉了她一把,她才恍如人偶地谢了恩。
夏荷接过封红,笑眯眯地说,“娘娘说,两位侧夫人都已无娘家,明日便可抬进府来,如今暂时住在京都驿站中。若是你们要选个好日子也可,但娘娘说最好在七日之内。若是定好了日子,您派人进宁安宫与奴婢说一声。奴婢便权当送嫁,陪两位侧夫人进门。您看如何?”
老夫人对刘氏近日的所作所为心如明镜,如今一个孙子远在瑞和城,另一个孙子也不在身边,早就建议过儿子再纳个贵妾,能多几个子女也是好的。如今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哪里还有拖延的?此时看刘氏一脸懵懂,即刻就问了她,“刘氏,不如就明日吧?也免得耽误了姑姑的差事,你看如何?”
刘氏不知道前面她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后面“免得耽误姑姑的差事”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
老夫人便满脸堆笑地对夏荷说,“姑姑请先回宫,待伍家安顿妥当,选好时辰,晚些时候再派人与您说一声。”
夏荷点了点头,满意地走了。
彭氏走过来,担忧地扶着婆婆的手说,“婆婆,您可是身体不适?媳妇让人扶您回去歇一歇吧?”
老夫人直接就喊了何妈进来,“快扶你们家夫人回正院休息。此事我作主让孙媳妇安排了。”
何妈担忧地看了看刘氏,见她还是深受打击六神无主的模样,只得叹气扶着夫人回房了。
彭氏压抑住脸上的神采飞扬,恭敬对老夫人说道,“祖母,儿媳僭越了。”
老夫人道,“让她操办,估计又是一番伤心作派。不如让你来操办,我们伍家也很久没有喜事了,明日好好热闹一番。没有别人,就我们家里人。”
“是。”彭氏低眉应道。
她回到临芸院,让宋妈妈拿了万年历来挑了一个吉时,又拟了明日喜宴的菜色酒水单子,新人的住房院子、房中摆设的器物单子……林林总总,全列了个清楚详细。就又在申时赶到到老夫人那处,一一与老夫人商量妥当,安排下去了。
用晚膳的时候,刘氏总算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得知明日两个新人就要进府,老夫人又作主让彭氏一应安排,气得差点两口血喷出来。但她也知道,这都是宫里那一位的意思。想想自己一直小心应付那位中途出现的庶女,成了皇后娘娘后更是谨小慎微恭敬对待不敢有任何差错。自己不过是想替庶长子纳个妾室,竟然惹得她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后院。说出去,一个出嫁了的庶女居然替自己父亲纳起妾来,这让自己以后在那些世家夫人的面前怎么抬起头来?
她只是一直想有个嫡子罢了,庶长子那边稍稍防着一些,有错吗?听闻那惜颜养生堂颇有手段,十几年没有消息的两位王长姬在那里调理后竟然双双有孕,自己与她们年纪也差不多,怎么就没有机会了?还有,再过一个多月,是娇儿的婚事,自己在亲家女眷面前,可哪里还有脸面?
她越想越是怒火丛生,却又没有胆量真正去拒绝皇后娘娘的“好意”,只得把怒气憋在心里,导致一个晚上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