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彭氏一改往常低调素净的服饰,让墨香找出了她陪嫁时带来的最奢华的锦纹绡纱穿上。最外面 的橙色绡纱上用金线细细绣了云纹和滚边,里面是淡黄裹胸长裙。墨香替她梳上了流云髻,插上了大婚时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套鎏金珍珠嵌羽头面,上了淡妆。
连墨香也不由得看恍了眼,“小姐,不,少夫人,您……您好久没有这样盛装打扮了……”
彭氏一直知道自己的美貌,否则母亲又怎会把她藏着掖着不肯说亲?她知道母亲的打算,前几年及笄的时候她便开始筹备嫁妆,但却一直拖着不去相看,也并不积极找人说亲。武王在位时已经有几年没有进行宫选,那时她也还小。到了文王继位宫选时,母亲第一时间就把名字报了上去。谁知父亲却因苍翠山之事纪录案牍时用错了一个“私矿”之词,被文王一怒之下贬成了五命司史。次日便听说自己的名字在王后孙瑶那里被 划去了。下次宫选哪怕是按期也要三年以后,何况父亲被贬是一生的污点,有可能政途便就此到头了。
母亲从此便绝了把她送入宫的心思,这才开始找人相说起来。都说抬头嫁女儿,她也无法责怪母亲看不上那些一般的官吏之家,母亲相中的大多又是那些勋贵世家。但京都城中哪个勋贵世家愿与一个政治生命染上了污点的五命司史结亲?于是自己的亲事便这样耽搁了下来。一般有些体面人家的姑娘过了十二三便开始说亲,一般及笄前后能把亲事定下来或办了。十五以后成亲的不在少数,但过了十六连亲事都没有说定就更难说亲了。亲事定下后再走一些流程,到了正式成亲都要十七八了,一般婆婆都不大乐意娶这样大龄的媳妇,原因是越大越难以调教。所以饶是她美名在外,母亲却一直不肯放下身段应下那些来说亲的低门小户,只得拖着。
哪曾想竟然有一日接到了太后懿旨,入宫晋见。更不曾想竟是太后娘娘要替她保媒,对象竟然是如今在宫中炙手可热的五命金御卫指挥使,更是皇后娘娘的大哥!虽是伍家庶子,但伍家并没有嫡子,他便是长子为尊,日后有袭爵的可能性颇大,何况伍行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五金官身,又是天子近臣,怎么看前程都无比远大。因此不止是她,还有她眼高于顶的母亲,都十分满意。何况又是太后保的媒,这面子里子全都有了,哪有不满意的?所以尽管听说婆婆对她的大龄颇有微词,尽管伍家要求两个月后火速成亲,她也仍是带着满心的欢喜嫁了过去。
新婚之夜夫君明显惊艳的神色,行房时的极尽温柔,都让她对未来美好生活充满了期待。次日进宫后再次见到皇后娘娘,她亲切地称呼自己为“大嫂”,这个称呼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她也从中品出了皇后娘娘与自己亲近的心思。夫君又反复叮嘱自己要与皇后娘娘多多亲近,她也便时常寻由头进宫陪伴皇后娘娘。
伍行与自己成婚时已经二十,他并没有言明为何嫡母一直没有给他说亲。她也知道嫡母与自己夫君并不亲厚。但她听夫君说了一路追随皇上建功立业的点点滴滴,还有他自接到皇后娘娘后呆在皇上身边时发生的一些丰功伟绩,她越发觉得皇后娘娘是个奇女子,又因皇后娘娘身怀有孕。她进宫更加频繁了,娘娘有空时便与她说说话,处理政务时她便到偏殿去静静地做针线。她没有什么大智慧,只能与娘娘唠些家长里短,不知不觉中竟在陪伴中与皇后娘娘结下了深厚情谊。
她的尽心服侍,也换来了夫君的温柔以待。甚至在某些情动时刻,她竟然觉得夫君对她的容貌身体应该是有一些迷恋的,有时一夜会要上好几次。谁知他竟然丝毫都不曾与她商量过,便在皇后娘娘一举得男的次日便向皇上请期北上征战。她生气——生气尽管没用,但仍以照顾皇后娘娘刚生产为由滞留宫中好几日,就想看看夫君会不会按捺不住进宫来接她。不料皇后娘娘开导她夫君是因为想封妻荫子挣军功才上的战场,她满心的气恼变成了惊喜。娘娘又说北方寒冷……她哪里还能坐得住?匆匆回了临芸院,便被夫君狠狠地抱住亲热了一番。
她觉得夫君心里还是装着她惦着她的吧?可是惦着她为何不去宁安宫接她回来?夫君又说是怕娘娘身边没有亲近的自己人照料……所以自己在他心目中就是可全心信任的自己人?她心里残余的一丝气恼也消失不见。后来听说大皇子由自小伺候皇上的吴妈妈照料,他们也都松一口气。出征的最后几日,夫君夜夜缠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就好像要把日后的份额都提前预支了。
自己大龄晚嫁,竟还能得到这样好的夫君。她觉得此生都满足了。谁知上苍的眷顾接二连三,自己有孕,又三番四次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那几次冷箭。她知道是谁放的,但碍于身份,自己除了忍气吞声小心谨慎外,还能做什么?可是昨天皇后娘娘说什么?自己是功臣?不必在伍家一味退让?就算不能袭爵,也很有可能靠着夫君的军功独立开府?甚至,自己大龄晚嫁反竟是福气?
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再维持以前的低调隐忍,今日又要去相看那妾室,再怎么输人不能输阵!所以她要盛装打扮,让那姜家的庶女看看,自己这个正妻是如何的明**人,以色侍人的妾室怎么与自己相争?!也要让婆婆看看,她使再多的手段,自己一日不退缩,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这套皇后娘娘赏赐的头面,原本她是想要在参加大皇子的百日宴时戴的,谁知那日自己还卧床养胎,无法参加。今日戴上倒也应景,一是显示自己背后有皇后娘娘的支持,你一个妾室就算有了婆婆的撑腰,又能蹦跶到什么程度?二是也告诉了婆婆,自己从今天开始不会再退让,该有的支持自己会去争取,该有的立场自己会表明。连皇上后宫都干干净净除了皇后没有任何妃嫔,婆婆竟然要求身怀六甲的自己替远在战场上的夫君纳妾?
彭氏看着镜中明艳光华的自己,抚了抚微微突起的腹部,在心里悄声说道,“孩子,娘亲一定不会让你还没出生就多了个姨娘的。”她深吸一口气,想着皇后娘娘昨日说的“惊喜”,心里就多了几股底气,踏出了房门。
婆婆已经等在侧门外的马车上,并没有看到她明** 人的样子。她知道婆婆为什么一定要一起去,怕是自己找了奇怪的借口回绝这事吧?有她做见证,那些关于相貌、性格之类的托词想来自己也不能扯得太牵强吧?她突然间就对这场相看有了一些期待,快步踩着车夫的背上了停在后面的那辆马车。
马车辘辘地走着,一路无事, 很快便到了橝香寺。墨香和宋妈妈扶着她下车,她便静静立在婆婆的马车前面待着伺候。
刘氏下得车来,一双细嫩的手伸过来搀扶,她抬眼一看,便惊艳当场,险些没有踩稳掉了下来。她稳了稳心神,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下媳妇,撇了撇嘴,“今儿这套衣裳倒是不错。”
彭氏高兴地福了福身,“谢婆婆谬赞。”
两人很快按流程上了香、添了香油,便缓步走到寺庙后山一处凉亭处。
那里已经有两名女眷坐在里面,见两人行步过来,其中一位年长之人站了起来,打招呼说道:“是伍家夫人和少夫人吧?”
刘氏加快脚步,满脸笑容,“正是。”
彭氏跟在后面,却是满面惊诧,“婆婆,她们是……”
刘氏暗恨她装腔作势,“这位是姜府的六姨娘和姜家七小姐。”
姜府的姨娘都排到了第六,可见这姜府里必然也是妻妾成群乌烟障气……彭氏心下暗鄙,面上仍是一副惊诧莫名的神情,与那后面的小姑娘打招呼,“原来是姜七小姐,幸会。”妾室什么,在外面 从来都没有与人结交的身份。自己夫君虽然是庶长子,但自己是太后保的媒正娶进来的,夫君又是四命官身,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官夫人吧?怎能自下身份与一个姨娘结交?
那六姨娘一听神色不逾,刘氏听了也十分不高兴,明明是来相看的,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做什么?
姜七小姐站起来福了福身,“伍夫人安好,伍少夫人安好。”
彭氏点点头,“母亲既与你相识,姜七小姐不介意我们也在此落脚歇息一会儿吧?”
“哪儿能呢!你们快快请坐。”姜七小姐象征性地在小石凳上拂了拂灰尘。
彭氏搀扶着婆婆坐了下来,自己也扶着腹部在一旁落坐,竟然反客为主,招呼姜七小姐:“姜七小姐也请坐吧。”她原本就穿得雍容华贵,这一番做派也实在大方得体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竟引得姜七小姐久久移不开眼。特别是她那别有深意的扶摸腹部的动作,让她惊觉对方竟是身怀六甲,一时更是惊呆了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