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里坐下复又站起,拱手道,“下官还有一事,求教于娘娘。”
卓夕心里又暗骂一声,面上却十分客气地道,“公孙大人请说。”
“臣闻海外仙山有一大宝,名曰纸,轻薄如绢却平整光滑,墨迹印于其上可保千年不腐;又闻有一印刷宝术,可批量印制书卷,惠及天下。不知娘娘可知此二宝?”
卓夕看了子然一眼,这造纸印刷术她中午才将将与皇上说过,定然不是皇上说出去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只有子然了。
子然听得冷汗涔涔。他时常进出宁安宫,又与皇后娘娘身旁的纪若敏交好,相对来说接受新思想的机会较大,于是便招惹了公孙里时常找他谈话聊天。为的就是从他口中套出皇后娘娘有什么新型想法,他倒也不隐瞒,觉得皇后娘娘所思所想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为何要瞒着?
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公孙里竟然会在这样一个会议的公开场合,向皇后娘娘提出疑问,这不是当着他的面儿卖了他?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乐恪却问,“何为纸张?何为印刷?为何称此为二宝?”
公孙里说道,“据闻纸张乃以麻木草屑为原料制成,轻薄平整,造价低廉,又便于携带,乃书籍抄写、传承之宝物也!印刷术,据闻是一种秘术,可将文字图画批量快速地印制在纸张、绢帛之上!我大凉若得此二宝,天下知识可迅速传播,实乃天下文人雅士之大福也。”
卓夕原以为讨论的是卫生衙署之事,没想到竟然说的是科举考试,如今又提到了造纸印刷术,隧点点头:“的确有此二宝。本宫原是打算将药品的使用方法一一印在纸片上面,便于百姓们购买使用,这才想到此二宝即可实现。可惜啊……”她长叹一声,“我朝理学甫兴、化学才有,此二秘术以理学为基,以化学为辅,怕是我朝中无人能担此大任啊!”
公孙里出了座位,拜伏在地上,“娘娘,臣不才,愿为娘娘,遍寻天下能人异士,求娘娘,将此二术传于臣下。纸张印刷之术一旦解决,天下士子无一不受其利,天下文人将无一不感怀娘娘恩德。”
卓夕冷哼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有要求,她为何不能提要求?“公孙大人先起来吧。人之生老病死,公孙大人以为此四者中哪一种,最为只可争取却不可强求之事?”
公孙里呆了一呆,“人最不可选择的便是自己的出生;年岁渐老,不可阻逆;若是死期将至亦不可强求。娘娘所指,便是病苦?”
卓夕点点头,“医者可医得病,却医不得命。病之一字,着实可求至多。”
西驰冷哼一声,“此事端看的是个人造化。富贵之家自可得良医,可求至多。若是寒门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旦发病,便只能听天由命,如何可求?”
卓夕淡笑道,“如今医馆甚少,煌煌京都之城,几十万人口竟然只有十八家药铺医馆。医者有限,看病问诊收费颇巨,名医稀少更是千金难求。但若有朝一日,医馆药铺遍布大凉各州各郡,百姓们的普通风寒感冒仅需几文钱,便可买一副成药服用,而无需看病就诊。若有稍重病患,亦可随意寻一医馆看病救治,费用亦可在承受范围之内,您可相信?”若是遇上什么疑难杂症,花费巨大的,那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就是在现代的21世纪,也都还有各种无法抑制的疑难杂症。
西驰沉默不语。
何谦却兴奋地站了起来,拱手道,“娘娘所言可是真的?”
卓夕表示不认识他,“自然是真的,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下官内府司徒何谦。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原来是何大人。如若我们联合整个大凉的医馆药铺,总结筛选出普通百姓易患的病症,并针对此些病症调适一个到三个适用性最广的方子,制成成药。若是有百姓患了头疼脑热,仅需几文钱便可对症购药。而这对症过程,便是要自己依症状对照说明书判断,责任自负。这些方子药物都应是寻常之物,就算不对症,也不应有其他负面作用。若是自己无法判断的,便可上门求诊。医者若是判断可用成药方子的,便也可直接供应成药,省去抓药煎药之烦琐之事,只收取微薄的诊金和成药费用……”
“每个人身子底子无一不同,怎能使用同一方子?”
“本宫刚刚说过,这些成药只是适用于普通之人普遍的症状,若有不适用的,另行求医看诊便是。”后世的经验证明,中成药的普适性极强。
“若有重症者,并无成药可用又如何?”
“倘有不适用成药者,自然需按方抓药。成药并不适用于疑难重症者。若需卧床救治,另需专人护理……”
“医护之人,重则关乎性命,如何确保不出差错?”
“那便需要在专业的学院内进行专业培训……护理人员有护理学院,医者有医学院,面向全国广泛招生,男女不限。护理学院本宫以为应以女性为主。学制三年至七年不等,所习课程包括药学、病学基础、护理实践等林林总总几十门课程,更应亲身参与医馆药铺实践检验,通过学习及实践毕业后才能上岗……”
“求医问药仍需付费,倘若百姓仍是看不起病呢?”
“本宫以为,可让百姓有籍者建立医疗保险系统。每月只需在领到工钱时缴纳一定比例的保费,便可一年内享受一定数额之内的免费医疗。有能力者可多缴住院基金、大病基金之类,由卫生衙署统筹使用,确保病有所医……”卓夕侃侃而谈,细细将自己心目中所建构的医药系统、医院系统、医学院、护理学院、医保系统等一整套体系,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见着底下之人的神色,由困惑、不可置信,渐渐的转为惊叹、佩服、兴奋、蠢蠢欲动,卓夕这才松了口气,停了下来。
全场鸦雀无声。
“病有所医……”一个声音喃喃自语道,“若是同样方法,是不是也可以老有所养?”
卓夕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来自何处,闻言只精神一振,“自然可以,让每一个劳有所得者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帐户,每月领到月钱时缴纳一部分比例的养老金。缴纳满一定年限后,到达一定年龄无法劳作,便可向官府每月领取养老金……”她只是寥寥数语,却知道这真正要全面施行覆盖全国,需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并不是短期内可以实现的。
再无人有声音……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公孙里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诧或震惊来形容了,作为位极人臣的上位者,自然知道这样惠极天下百姓的一整套体系不仅耗时耗钱耗人耗力。但他出身士族大家,虽然觉得有必要解决普通百姓的养老医疗问题,但并没有觉得十分迫切。何况如今真正算得上良籍的平民,一般都是以耕种为生,能领到月钱的,只是那些匠籍的工人和极少一部分奴籍之人。
但何谦原是掌管着宫中的匠人,日日与那些匠籍奴隶们打交道,深深知道他们为病所苦、为老所痛的遭遇与困境,刚才才会忍不住喃喃出声,为皇后娘娘的大胆想象深深震撼了。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从前想到这些事只觉棘手无比,根本就不能去想,一想便觉绝无可能。但是为什么,在皇后娘娘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后面,好像具有极大的可能性?
公孙里看着皇上一脸了然的神色,知道皇上一定是提前知道了皇后娘娘的计划与打算,心里不禁油然一股愤怒,之气往上冲,如此利国利民之大计,皇上怎的一句话也不提?怪不得娘娘刚刚要强调算学……没有算学的基础,这些经费什么难保不是一笔糊涂帐?
何谦看看皇上的神色,又看看公孙里的神色,更是怒发冲冠,“造纸印刷,惠及的只是天下文人士子。若是此卫生衙署以及那什么养老保险系统一旦建立,那必使天下百姓人人受益!公孙大人怎么能舍末逐末?”如此广积功德之事,他越听越兴奋。他也知道,皇上定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套理论,却只字不提,但是皇上他又怎么敢去挑衅?他只好将矛头对准了公孙里。
公孙里摸摸鼻子,他也是才知道好吗?他微笑地看着何谦,“如此利国利民之工程,不如就交由何大人主政,何如?”
何谦思索片刻,起身拱手道,“臣,愿为皇上、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
卓夕惊讶的看着他,她来到这个时代虽然时间不长,但依她的观察,普通百姓地位十分卑弱,奴隶制也还没有废除,什么老有所养病有所医那都是民主共和时代的理想。这个刚刚尝到了新式武器甜头的奴隶制国家,凭什么生产力来支撑这样庞大的经费开销体系?依靠他们引以为豪的农业技术么?手工业第三产业都没有什么发展,国家财富如今仅仅依靠那有限的宝藏和新并入的紫桑、大郯两国的库藏财富,基础农业的赋税体系已经压得普通百姓喘不过气来,何况让他们再每月交养老金医保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