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找出从舒月那里缴获的细炭,在那羊皮枕巾兼地图的背面空白处写清了条款,让众人画押。马三第一个阅读了条款,眼中惊疑不定,却仍端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众人只能画个圈圈叉叉。她看着看着笑了出来,她知道这些人除了马三大约都是不识字的,他们甚至不知她写的居然是简体字,就毫不犹豫地画了押。何况这个生死契也只是做个保险,让他们对操作的危险性提高警惕。日后也有助于他们的人身安全。
她随后带领众人参观了矿山内部的冶炼工厂,原始的坩埚、熔炉等设备俱全,而且还有三套,就是有一些细节需要改进。她一边向工人们详细解说了各类器具的用法和制作流程,一边动手稍微改动了一些细节,比如她把风口平台改成了具有一定坡度的下斜,既有助于进风,又有助于排水。她看着巨大的烟囱皱了皱眉,燃料还是原始的木柴,这就意味着每天就要不少人力费在砍伐林木上。
卓夕把所有的矿工进行了分工,人手有点紧张,还有一些侍卫加入了进来。她先让人把山脚那废弃的铁矿石抬了过来。看着他们用一根棍子穿进装矿石滕篮,吃力地抬进来,又另外吩咐几个侍卫去砍了一些粗树干来。她用铁矿石进行了数次试验,先把铁矿炼成生口铁,再长时间加热把生口铁分解为展性铁和石墨,接着就可以进行反复的热锻把铁中残余的氧华物挤出来,最后才锻造成想要的器具。矿工们看着一块块石头几经折腾就变成了精美的兵器,个个兴奋不已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操作。
羿日,卓夕还在睡梦中,仿若感到了一阵地震。她迷糊的脑袋闪过那座火山口,瞬间跳将起来,才发现她是被子然锤门的声音震醒的——门的震动远远大于它被锤时所发出来的响声。只不过这次没有舒月在外面柔声请求让小姐多睡一会的声音。她想起那个还算殷勤的婢女,颇有点遗憾地打开了房门,起床气瞬间就冲了出来,“地震了?还是火山爆发了?大清早的鬼嚎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子然丝毫不见尴尬或怒意,他兴奋略带讨好地问,“卓夕姑娘,你造的这柄刀简直所向无敌,我已经砍断了十二柄青铜刀,剩下的兄弟死活不让我再砍了。姑娘,你这柄刀真是用那白铁打造而成?为何如此坚硬?”
卓夕扶了扶额,老兄,你就为了这事火急火燎得跟招了灭门大祸一样把我敲醒?好吧,诅咒别人是不对的。但是,纪律还是要强调一下的。于是她打了一个大呵欠,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一大早,你莫非是来要尝尝糖果的滋味?”
子然一惊,连忙把手打成了上摆子,“不是不是,多谢卓夕姑娘好意。”
不是就快滚,卓夕懒得再开口,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子然摸了摸差点被撞上的鼻子,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他怎么忘了这位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主儿?他怎么忘了这位是永远也不要惹的主儿?他怎么忘了这位有一个明晃晃的杀人利器?虽然他现在很想央求她打造一件趁手兵器给他,但想这个杀人利器的尖牙,小心肝儿颤了颤,还是先算了。
卓夕终于睡醒后,寻到头天晚上吃晚饭的地方,见那个临时掌厨的厨娘正在忙碌洗洗刷刷。她获得的这个分工不用像男人一样去挖矿或到炎热的生产车间去烧矿,已经非常满足,所以一日两餐做得非常用心。这个时间已经日上三竿,男人们刚用完上午的第一餐,远远看见卓夕姑娘走过来,赶紧盛了一碗浓愁的麦粥放在临时摆放的几个大石桌上。这已经是她这几个月来吃过的最好的吃食,吃饭用的竹枝插在上面也不会倒,又软又润,比那黑饼好上太多倍。
卓夕看了看厨房的陈设物资,只能往粥里洒了一点厨房唯一的调味料——盐,才勉强把这碗粥喝了下去。比起自己曾经吃惯的白米粥,麦粥又硬又难嚼,吞咽时偶尔还有颗粒刮着喉管,就像和着沙子一样。她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改善一下伙食,犒劳犒劳自己这可怜的胃。
厨娘不时拿眼睛偷偷觑一下她喝粥的样子,不明白这个小姐怎么能把这么美味的食物吃得跟吞□□一样。好在她还藏了半只雉鸡,傍晚的时候可以切成小块像昨日一样丢进锅里煮给大家吃,好歹还有一点肉食。这雉鸡也不知打哪飞过来的,是士卫们在矿山巡逻时发现的,立刻捉了来给厨娘做成吃食。
卓夕也看到了她手里的半只雉鸡,想做了无数种煎炸烹煮的方法,最后看了看远处的众人,又看了看除了盐别无他物的调料罐,摇了摇头,生生按下自己下厨的想法。最后她对厨娘说,“大娘,如果树枝拿工具这样削一削,再磨光一点,切成一样的长度,这样用起来和洗起来会不会方便很多?”她一边说一边拿青铜小剑削着向她演示。
厨娘大喜,如果都是这么光滑这么直,果然洗起来方便多了。“可否借用姑娘这把小剑?老奴把剩下的树枝都削一削。”
卓夕大方地说,“这小剑就送给你吧,切菜也好、杀鸡也好,都随你。”她好像听到一声轻轻的“嘶”的一声抽气声。
厨娘捧着小剑不可置信,这青铜小剑一看就价值不菲,尤其是剑身上还嵌着一块绿色宝石,自己突然就拥有了这样一柄珍贵宝剑?她连忙摆手推辞不要。
卓夕却无所谓地,“您就拿着吧,我会有更好的。”厨娘这才把青剑举过头顶,千恩万谢。
卓夕袖子一摆,却悄悄地把小白放到了石桌底下。她随后站起身来,朝着生产车间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就听两声哀嚎声,“卓夕小姐,您行行好,让它放过我吧。”
她一笑,转声,看到间容在树丛后面与小白正大眼对小眼。他一脸苦色,武功虽高,但对这小白既不能打又不能杀的,被它缠住还能不现身?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跟踪我?”
他的脸色更苦了,“冤枉啊小姐,是侯爷之前让我一直暗中跟着您保护您的。”
她冷笑,“这矿山里又出奸细了?”
他呆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没有,吧?……”
“在山林危机重重的时候没见你暗中保护我,怎么到了封闭的矿山,你又官复原职了?”
他有点结巴,“在山林中,有侯爷在您身边,小的怎敢近身?”
她又笑,“不是不敢,是不屑吧?”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姑娘智慧过人,小人不敢隐瞒,小人先前见侯爷无故对您这么上心,不明白您有何过人之处,确实言行上有些不甘。但一路过来见识了姑娘的卓绝才智,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哼,能让你说出这么一通溜须拍马之语的,看来也不是凡人。说吧,谁教你的?”不是璟沅就是子然。
“没,没人教小人。”他又开始结巴了。
“哦?如此看来,我是错看你了。莫非你的主子另有其人?”卓夕先激激他再说。璟沅不会无缘无故教他这一番说辞,肯定有什么目的。
“小人冤枉啊。姑娘,若说对爷的忠心,小人若认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他大声说。
话音刚落,卓夕还来不及回话,就见另外两道身影飞过来直接就一人踹了一脚。“这话你也敢说?我们若不排第一,还要排第几?!”果然是子然和间易。
踹完脚收回来才发现露了馅了。子然摸摸鼻子,心一横,拉着间易一同跪下,“姑娘高智,我等三人愿跟随姑娘学习,求姑娘收下我等。”
卓夕吓一跳,她知道他们肯定有目的,目的无外乎和那铁制兵器有关,却不知道他们一来就给了这么一个大礼。
她不禁问道,“侯爷让你们来的?”
“不是!”他们齐齐回答了一声。咦,怎么好像多出一道人声?
卓夕眼光一扫,璟沅飞身过来朝他们三人屁股又各踹一脚。他飞身站稳,怒道,“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自古师道大于天,你们自小接受王府教导,个个拜有尊师,如今就想另投山门,欺师灭祖?”
三人早已伏下身子,不敢言语。
卓夕眨眨眼,似乎在问,“真不是你指使的?”他们只说跟着我学习而已,没有欺师灭祖那么严重吧?
璟沅大义凛然,“绝对不是本侯。本侯若有求于你,必会坦诚相告。”开玩笑,他们三人若拜她为师,以后岂不是要喊他师公?
这句话她倒信了,于是她从善如流,“那么,侯爷真的无所求?”
璟沅抿了抿唇,看了看地上伏着的三个人,叹一声,“你们三人先起来吧。”接着转身看向卓夕,口里吐出一个音节,“有。”
那三人刚起身还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双眸立刻发光发亮如见到食物的饿狼。
“本侯虽然答应过你,对于你做的任何事情,不问出处、不问来历,但本侯实在是很好奇,你的这些奇思妙想究竟是如何得来的?若说是宫中那个老太监所教,本侯却是不信。但是本侯又答应过你,只能信你。既如此,本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期待日后终有一日能解惑,望夕儿你能答应。”
“说说看,不知侯爷有何所求?”
“夕儿你昨日说要教会那些奴隶冶炼技术,不知本侯身边这三个竖子能否也一同参与学习?”也许让他们代替本侯的眼睛,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学习当然可以,但拜师就不必了,不过你们三位需要支付学费。”卓夕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那三人大喜过望。不过,学费是什么鬼?“学费是……”
“每人三十布币,学会为止。”她伸出三根手指。她之前花了很长时间才从王妈妈那里知道这个时代的钱是布币,普通一个布币可以换三十斤白面。而自己作为宜侍的月薪只有二十布币。
间易微怒,她一张口他两个月月例就没了,“为何我等三人要付币那些奴隶就不用?”
“哦?他们是和我签了生死契的,难道你们也想卖身给我?我不需要你们早晚问安、持帚以侍,也不指望你们替我传承技艺光宗耀祖,更不需要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们钱货两讫,待你们学艺完成,自然各不相干。况且你们也无需靠此技术以谋衣食,收取你等三十布币,难道很过分?”她浅笑嫣然。
三人听得冷汗岑岑。
璟沅知道古代拜师的繁文儒节,说了句公道话,“好个钱货两讫,各不相干。依本侯看,你们占大便宜了。”
他无视三人心痛的表情,只是不确信地问卓夕,“为什么?冶炼之术向来是宫中不传之秘,你怎会如此轻易地教与他人?”
“在我看来,这只是解我们当下之困的最好方法。技术就是用来造福人类、武装国家、改善生活的,不需要藏着掖着。”
“如何解当下之困?”子然眼睛立刻就亮了,昨日几次军事会议都没有讨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怎么就突然有脱困之法了
她示意子然把他今日挥着的刀具样品从腰间拨出来,“侯爷以为此铁制兵器如何?”
“比之他们之前所用青铜兵器自是好上太多,一来原材料丰富,产量想来也不少;二来铁制兵器较之青铜且轻且薄,杀伤力大,如能制成箭头,则更好。”
“假如王上得此冶炼秘术……”卓夕询询善诱,她昨晚想了一个晚上,才想到这个办法也许可以为璟沅正名,那个王上既没有发诏,此法也许可令他改变主意,她就以这一炼铁之术赌他的帝王之心。
“你是说,把此秘术献于王上?”子然已经很激动了,他立刻就想通了其间的关节,“如果由侯爷将此秘术献于王上,王上必然龙颜大悦,也许还会褒奖侯爷,那么此前所称侯爷私自开矿这事自然就此作罢!”
“本侯会第一时间将此兵器献于王上。”璟沅眉间也松了松,他献上的只能是兵器,秘术才能成为他手中的筹码。这个哥哥虽然已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很多年,但是如此利刃唾手可得,他相信他这根钉没有重要到让他放弃增强国力、远征他国的可能。而且那远道而来的十万援军,也可免于起兵叛乱之祸。至于日后,再徐徐图之。
显然在场除了卓夕之外,都想到了那接到信件秘密前来支援的十万白卉正规军。也不知道这几天,他们的行踪动静是否被上面那位察觉,但只要没有正面发生血战,王上要堵这天下悠悠众口,也只能暗中进行。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向上捧送的台阶。
卓夕见四人都面露喜色,知道她的计策被采纳了。她也面露喜色,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四个多月薪水,她的资本原始积累之路就此开始。
她转向三人,“我正缺少一个识字的助理,你们谁字写得比较好?”
子然傲然出列,其它两人看了看,知道竞争不过他,颓然不语。
“你们参与学习可以,但是不能影响手头工作,你们安排好了就来找我吧。”她还赶着去上课呢。
“是!”三人声如洪钟,怀着激动的心情大步就走了。
璟沅无奈转了转手中的白玉扳指,才能平息那股被无视被抛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