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哼着小曲回到冶炼的车间,沿途看到抬着篮子运送矿石的矿工很吃力,又问马三叫来两个会做木工活的工人把昨日砍伐下的树木简单做成了一个独轮车,既解放劳动力,又能提高效率。运送矿石的矿工高兴地说,“多谢卓夕姑娘,再运两车,我就能到车间学习锻烧了。”每一个矿工都要先完成采石任务,才可到车间学习难一点的技术。卓夕点点头,在她的影响下,这些工人都不自觉地把冶炼场所称为车间。
第一天授课前,她把车间内需要调整的都调整好,准备好教具。车间内陆陆续续有矿工到达准备听课。在她下命令之前,他们什么都不敢碰,也不能碰。终于过了大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到齐了,子然他们也来了。卓夕让他们席地而坐,给他们详细讲解了整个冶炼技术的流程和相关的原理。车间被烘烤得很暖和,泥土夯实的地面也很干燥。子然找出此前工匠留下的竹简和笔墨一一记录下来。卓夕又按流程把所有学员重新分了一次工,然后每一个步骤详细跟他们解说清楚,叮嘱他们注意事项,不要弄伤自己,然后就带着子然继续做实验去了。她其实对昨天的实验样品还不是很满意,这里鼓风添柴全用人力,火炉的温度实在有限。如果火炉的温度能再高一些,她可以用渗碳法打造出百炼钢。
她转身的间隙,发现地上那些人在马三的带领下全部虔诚地双脚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她好奇地问子然他们在做什么。子然解释,这是本朝工匠第一次开工时的仪式,不过没有专人指导,有点不伦不类。
子然先前把她每一步的实验数据都记录了下来,最后呈给她看时,她眼睛都瞪圆了。“这一堆鬼画符是什么?”虽然秦汉时期的小篆她总算也识得几个,为什么子然写的除了那横竖线表示数字她明白以外,什么都看不懂?这个字有点像小篆,却又不是小篆。
子然也瞪圆眼睛,“卓夕姑娘你居然不识字?”没有天理吧?懂得这么高深技术的她,居然不识字?
卓夕也觉得没有天理,虽然她知道这个不知道什么大陆的什么年代很早,大约相当于以前的春秋时期,但不至于一个文字不认识吧?她有点崩溃,二十一世纪的教育让她不能当一个睁眼瞎,还是要找个老师啊?可是找谁呢?子然他们肯定不行,他们会反口把那三十布币当学费要回去。剩下的人,只剩璟沅了。于是午饭时间——在她的强烈要求及其他人的强烈赞同下,矿山内的餐食由一日两顿变成了三顿——她悄悄向璟沅提了这个小小要求,无视他怪异的目光。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也没提出学费的事,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枉做小人了。也是,人家堂堂侯爷一枚,怎会如此市井地向她要学费?
她不知道的是,璟沅却在心里暗暗发笑。他此前正愁无法接近她,没想到立刻飞来艳福,他完全可以此为借口与她寸步不离。哈哈哈,他实在很想仰天大笑。天知道他上午在山内晃悠来晃悠去有多无聊。
于是下午,车间内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屁颠屁颠地跟在卓夕的身后,不时俯下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只有子然知道他是在阅读自己手中的笔记,并且一字一句读给她听,同时发现她学得很快。她很快就找出那横竖数字记录的规律,也很快记住了常用的几个字。相较于自己,曾自傲于自己文武双全,文能写武能打,是侯爷的得力助手,但是卓夕姑娘一个上午跟他讲的什么分解、什么氧化物完全听不懂,氧是什么?他不仅听不懂,写也写不出来,求教于姑娘,她也不说话拿过笔来画了几笔简单的符号又画了一个圆在后面,看她执笔的姿势甚是熟练,一点也不像未曾提过笔的,何以竟然大字不识一个?
不过让所有人兴奋的是,一个下午,两个工人轮流锻打那烧得通红的铁块,打了不下十柄大刀,一柄比一柄好。当最后一柄刀出炉时,大伙赫然发现那被砍过无数次的青铜剑已经体无完肤伤痕累累。卓夕拿起那把刚淬过冷水泛着青光的大刀递给间容,命他大力砍向拿着第一把锻好的铁刀不肯放手的间易,特特吩咐了他不要使用内力。间易条件反射地举起铁刀一挡,只听咣当一声,第一次锻的铁刀居然从碰撞处断裂。众人齐齐沉默,然后掳一把在炎热火炉边烤出的汗水后发出了巨大的欢呼。
卓夕呼出一口气,“成了。”
这才成了?在他们看来,前面那十几柄大刀全是精品,怎么最后一个才说成了?
她吩咐子然,以后所有标准都按记录的最后一次数值进行,时间要一刻不差,温度要一刻不差,数量要一点不差等等。
最后她又向大家演示了如何把刀锋开刃。大家再一次把嘴张成了O型,还没有开锋就这般厉害,开了刃,那不是削铜如泥?
晚上,子然在一旁奋笔疾书,间易爱怜地擦拭着那柄大刀,间容向子然借来绢帛和笔墨,也在不停画着什么。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铁制刀具经改良制造后能坚硬如斯。璟沅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不一会,“爷,禀王上书已草拟好,请爷过目。”璟沅拿过笔黑,在上面改动了几个字,子然准备接过来重新誊写。璟沅却挡开他的手,“此等重大发现,应由本侯亲手撰写,才令王上相信。”
子然垂手道是,站在一旁牙痒痒地看着间易还在擦拭着那柄大刀。突然有人敲门,他大喜跑去开门,然后接了一个什么长条形东西进来,打开后递到间易面前。间易面露警惕,“干什么?”
“你小子玩得也够久了吧?那是要上呈王上的御品,御品,你懂吗?”子然着重加强了御品两个字。
间易悻悻然,最后一次擦拭一遍大刀,然后找了一块破布包好,放进这个工匠刚刚赶制出来的盒子。
璟沅在一旁头也没抬,“怎么,这就舍不得了?”
间易立刻就打开话闸子,“爷您都不知道,吃饭时那些兄弟个个都拿羡慕的目光瞅着我,恨不得马上就从我身上把它拨拉过去占为已有。现在还没有摸热,就没了……”
“急什么,间容不是正在画草图么?你们有什么想要的武器样式都可以跟他说,长的短的尖的弯的,明天开始,给每一个人打一件趁手的兵器。”
间易大喜,他其实从小学的是剑,师傅说他学的剑法适合以柔克刚,如有细薄软剑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可惜他就一直没找到一柄细薄软剑。如今有如此量身定做的大好机会,他岂能错过?他立马跑到间容跟前蹲下,讨好地说,“好哥哥,我要一柄……”
间容一掌劈过来,“没见到我正忙呢吗?等一会,等哥哥画完这些再画你要的。”
于是间易一直等到下半夜,间容才放下手中笔墨,看了看蹲在一旁睡着的间易,收起这些工具,轻轻地回房睡了。
璟沅早就写完那捆奏折,出了那间他们日常开会的屋子,向卓夕的草屋飘去。屋内油灯已熄,佳人似已入睡,他在外面静静地站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那紧闭的木门粗糙无比,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能指望她会从里面打开门来?就算打开了门,你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此时的他就看到了那个心仪的人儿正打开门,张望一下,然后走了出来。
卓夕有点夜盲,尤其是在这古代没有路灯只有月光的夜晚。可是她又一次成功地失眠了。自从那个药枕被拆开后她就没有睡过好觉,这两天同样如此。她以同样的药草包裹在那个羊皮地图里充当临时枕头,但它似乎完全失去了安眠的作用。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小她就时常有不明原因的失眠,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一动不想动,但是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各种影像铺天盖地而来,然后就会深深陷入传说中的鬼压床,想醒又醒不过来,总是要在那种暗处的深渊里挣扎不休。到完全清醒后却又对梦中的影像毫无印象。这种似睡非睡的状态最让她恐惧,她总觉得自己不知道哪天又一次深深陷入鬼压床后就彻底醒不过来。刚穿过来的那两天睡得很好,她以为这个失眠症所要完成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没想到第三天又开始故态复萌。于是只好做了那个药枕,好容易安眠了几日。前几日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失眠。昨天进入这个矿山开始,她正式开始了与失眠之神恶斗的悲惨循环。可是在这个无电脑无电影无手机的陌生世界,她又拿什么来打发这失眠之夜?在床上看着窗外狰狞的月亮两个小时之后,她决定四处走走散散步。走累了也许回来就能睡了。
于是当她第十九次在矿山西面的那几棵竹林面前停下喘口气时,璟沅实在忍不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问道,“月黑风高,卓夕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卓夕看了看天上明亮的圆月,他是哪只眼睛看到月黑风高的?“怎么,本姑娘在此散步消食,侯爷也不许?”她失眠就容易脾气失控。曾有一次她整整一个月几乎没有安眠过,整个人状如疯癫,各类安眠药都试过,完全无效;各类中医西医按摩针灸都试过,也是完全无效。后来是苍狼称死活联系不到她,才现身找到她隐于城中的家来,整整抱了她一夜,她才慢慢平息脑中的那种躁动,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后来她又试验了几次,发现失眠的时候找苍狼来抱着她,常常能获得奇效。于是她曾经欣喜若狂地向他求婚,觉得苍狼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没想到,这些居然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过她也没试过别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样有奇效……
璟沅愣了一愣,不知道她为何语气这么冲,他只是看她魂不守舍地走了十九圈,实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才抓心挠肺地问一句。“姑娘是否有心事难解?不知本侯能否帮上忙?”
她眼睛一亮,奔上前来抓住他的袖子,“侯爷愿意帮忙?”
他吓一跳,“你,你先说帮什么忙?”
“陪我睡觉。”
……
第二日一早,子然吃过早饭正要自行前往车间进行研制一番,昨晚间容画出来的草图让他很是兴奋。在他远远经过卓夕姑娘的院子时,看到卓夕竟然这么早就神清气爽地开门出来,实在是诧异,他不由得愣了愣神。可是在下一秒他立刻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看见自家侯爷鬼鬼祟祟地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出来,左右看了看,再挺胸往自家屋舍走去。
他一把捞住一个经过他身旁的黑影,正是间易,他的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左侧,“间易,我看花眼了么?那个背影是我们家主子?”
间易看了看,“应该是。”
“他,他怎么会从卓夕姑娘的房里出来?”
间易反而很淡定,“不是他们早就腻歪在一起了吗?在马车上还卿卿我我呢,何况在这里。再说侯爷未娶,姑娘未嫁,不是正好郎才女貌?”
子然颓然,之前这个故事好像还是从自己这里开始八卦出去的。不过侯爷,之前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如今危机未除、前途未卜,您京里还有个未婚妻,您这么心急就开始祸害人大好姑娘,真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