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看了看太后和皇上,见他们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便冷声说道,“谋刺太后,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就凭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一笔勾销?”她知道长安伯夫人特意提到世子夫人的意思,那可是她的三姐,若要真的诛连九族,那岂不是连她的三姐也不放过?
长安伯夫人跪伏在地上,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羊皮来,“皇后娘娘,这是蒋大家安排的羽衣门新的暗桩布局图。娘娘您若是觉得有用的话,求您饶过长安伯府!”
蒋怀兰大怒,飞身就要一脚踢过去,凤信出手拦住了她。
长安伯夫人把羊皮纸放恭敬放在地上,岂料她又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闪着寒光一把刺向躺在地上闭目流泪的蒋雪薇。
正中心脏位置。
被刺痛惊醒过来的蒋雪薇发出痛苦的惊呼声。
与凤信缠斗在一起的蒋怀兰大失心神,胸口正中凤信一掌,一口血喷薄而出。
她顾不上后面的凤信,身体在空中一个大转,直直扑到地上的蒋雪薇处,一脚踢在了长安伯夫人的脑袋上。
蒋雪薇无力地用一只手按着胸口的匕首,眼神空茫,耳边听到娘亲焦急的呼唤声,“雪薇雪薇!”她神识渐渐回归,拼尽全力推了一把旁边的人,大喊一声,“娘亲快走!”
她拼尽全力推,拼尽全力喊,但在蒋怀兰的身上感受、耳边听到,却只是微弱的力气和声音。
但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个急身掠起,本能地就要往宫门外蹿去。
凤信的声音幽幽响起,“一个女人,连亲生女儿都能抛下,还真是够狠心呢!”
那个空中的身形一顿,眼见门口同样立了一个纤细身影,她知道那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武功高强的暗卫。
她颓然地落下来,瞬间苍老。她奔回女儿身边,蒋雪薇已经眼神涣散。她轻柔地抱起女儿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眼角余光看到那个被自己一脚踢碎天灵盖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长安伯夫人,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悲凉。
自古忠孝两难全,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婢女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定是做好了两手准备。无论是成功与否,她都会力图用自己能拿出的最大的筹码,来换伯府的平安。就算不能平安,起码也能稍稍减轻伯府受牵连的程度。何况她的儿媳妇,是皇后娘娘的三姐。有这样一道护身符,伯府怎么都可以免受诛连九族。她最后的一击,明面上是出手杀了解毒无望的蒋雪薇,实际上是在为蒋怀兰摆脱最后的牵挂,争得最后一丝逃命的机会。
可是雪薇,她的女儿,她又怎么能真的扔下弥留之际的她自己逃命去呢?
她感觉到怀里的女儿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身体在一点一点冰冷。
场面有些血腥,结局已无悬念,卓夕已经劝太后回寝殿休息里。璟沅和卓夕扶了她进去。
璟沅的步子有些沉重。
太后坐到梳妆台上,用手握了握璟沅的手,“沅儿,你不要太自责。这也是意外的情况。你布置了那么多,救了夕儿又让凤信来盯着蒋夫人。若不是凤信,蒋夫人怕是已经得手了。哀家如今哪里还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卓夕腾出手来静静为太后卸下钗环,又说道,“那日在那个破驿站里的柳媚娘,也是她安排的吧?夫君,算起来你已经救了我们好多次。今日事毕,这个毒瘤终会拨去,你真的无须太自责。”
璟沅慢慢跪下身体,伏在太后的膝上,“母亲,让你受惊了。”
太后眼角有泪光闪出,“这就是皇室的执念和杀戮。但愿我儿,我大凉皇室的子子孙孙,日后莫要再有此执念,也不必再有手足相残。”
卓夕的手坚定地按住璟沅放在太后膝上的双手上,语气轻快地说,“有我们在,绝不可能!”
璟沅抬目看向卓夕,脸上的神情同样变得坚定而刚毅,“对,有我们在,绝不可能!”他怎么能让他和夕儿的孩子们为了这虚无的权势斗得你死我活?
太后脸上露出笑容,把自己的手叠在他们二人的手上,“有你们,真好。”
苏嬷嬷端了水进来,向三人见了礼,又禀道,“皇上,五河让人来提醒您,内阁会议就要开始了……”
璟沅点点头,向太后告辞离去。
卓夕让人打了水来,替太后简单净了面,又服侍她躺下休息,这才走了出去。
待卓夕出来的时候,蒋怀兰已经同样一杯匕首插在胸口,咽了气。
凤信朝她做了个自裁的动作,然后和她一起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宫人们鱼贯进来把尸体搬走,再端了水进来擦地板。
卓夕抱胸看她,“所以,你耐着性子在宁安宫听我长篇大论,实则在等待蒋怀兰入宫?”
凤信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上一直握着的团扇,“也不完全是啊。你看,我这不是发现了它?”
卓夕看向她手中的团扇,苦笑一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三姐让大嫂送来的这把团扇上面所给的警示?”那团扇画了一丛兰花,兰花丛里躺着一条似蛇的动物。一旁的怪石边,伏了一个小人似睡非睡。当时她不知此画的意思,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明显不过。
凤信拿起团扇摇了摇,仍是一股香风飘逸而出,“也是今早看到它才想明白的,只是没想到,蒋夫人竟然还藏了长安伯夫人这颗棋子。也没想到堂堂长安伯夫人会如此铤而走险。更没想到长安伯世子夫人,居然会向你示警。”
卓夕十分愧疚,“只怪我早先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异常。”她早该料到,大婚那夜广安侯府里发生的血案,除了王室几个嫡亲的人以外,就只有长安伯夫人和庆元伯夫人。自己还是太天真,以为用联姻的方式安抚这两位夫人,孰不知,这反成了她孤注一掷的导火索。她担心什么?担心自己三姐嫁于世子后,会朝她下手以便替三姐扫除障碍早日主持中馈?她不知道这个三姐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并不好么?
凤信却是说了句公道话,“怪只怪你也没想到,她虽是你无甚情意的三姐,竟然能不顾自己日后将以为终身倚靠的夫家,向你通风报信。她这也算是立了一功吧?不过,长安伯府要如何处置,还要你们决定才好。我先回去了。”
卓夕点点头,目送着凤信出了这大殿。
襄蓝仍旧跪着,孙瑶在一旁闭目诵经。
卓夕又说道,“襄蓝,你把那暗桩图查一查吧,重新筛选一遍,再有心怀鬼胎者,严惩不怠。同时把孙瑶送回佰安宫吧。”
襄蓝伏地磕了三个响头,搀扶着孙瑶走了。
卓夕鼻尖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想到太后娘娘刚刚说的话,心里长长叹一口气,皇室子女,真的能逃得开那样的宿命和执念么?自己的孩子们,日后能逃得开这权势的诱惑么?还有,一辈子那么长,他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能够实现么?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宁安宫,肚子这才咕噜噜叫起来,发现竟然忘了用午膳。
她一面唤人去看看儿子的情况,一面让人摆膳西侧间,一面又让人分头去宁安宫和紫宸宫安排午膳事宜。
翌日,一道经由内阁提议全票通过,皇上欣然用了大宝的旨意诏告天下,百官哗然、百姓哗然。
那是一道大凉即日起实行一夫一妻制的规定。前事不究,后事不怠。意思就是此前家中有一妻多妾的照旧,但不得再纳新人。至于已经拥有的外室和通房之类,官府给十日时间让各家补充备案。家中既无外室也无通房的,当日起但凡婚书送至官府备案的,日后不得另行纳妾。如若婚后多年无子嗣的,可夫妻和离各自嫁娶。这个规定同时把夫妻和离制进行了明文规定,第一次把夫妻放在了平等的地位上。于是全国上下掀起来一番补充备案的高/潮,家中条件尚可的已婚人士,纷纷向官府补充备案,把早已养在外面的“外室”接进府中。未婚人士纷纷将家中的丫环通房之类拿去补充备案。没有条件的,便只能扼腕叹息。于是官府发现有些未婚人士拿着通房名单去备案的时候,有的才年仅八岁。于是内阁又匆匆出台一个补充规定,规定男子适婚年龄在十八岁,女子十六岁以后方可成婚,通房外室妾室统统按此年龄规定实行。
卓夕听闻这个消息时,惊得手中的笔都掉了,深刻反省是不是自己关于一夫一妻制的观念深深影响了她的夫君皇上。原本这只是两个人的事,一夜之间便绑架上了整个大凉的未婚男女。
而突然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的婚姻法砸中整个大凉,其轰动程度绝不亚于当日让全国学子统一参加科举考试。对于女子来说自然是拍手称快。但对于男方家庭来说,最深刻的隐忧便在于子嗣问题。擅长东街口辩论的士子们于是继科举制度后又开展了一场关于一夫一妻制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的辩驳。这场大论辩历时一个多月。辩驳没有结果,但是有人将一夫多妻制子嗣倾轧手足相残泯灭人性的积弊往死里打击,自然也有人痛陈家族荣辱人丁兴旺的重要性。但两相比较之下,前者明显过于血腥暴力惨绝人寰,而后者所说没有子嗣闭门绝户实在是可能性太小,而且足有和离再娶、承嗣领养等方法可以解决。于是听的人便渐渐地觉得子嗣也许不需要太多太繁荣,培养一两个精英便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