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登上马车时的随意一瞥,发现不远处居然有两只山羊。她想起羚羊角是有名的凉血解毒消肿药品,可是这里地处南部,估计也是找不到羚羊的。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先让官兵把它们猎杀,取了羊角来。野生山羊角也同样有解毒功效。她又吩咐官兵四处去寻找其他的羊角,不管什么品种,都拿来试用再说。
郝大夫和吴太医立刻研究起药方来。几个药童也不耽搁,把羊角用研磨药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磨成了细粉,立刻给卓夕送了过去。
卓夕有些头晕,正倚在床上休息,听说野生山羊角粉送了过来,便让春晚倒一碗热水来,把粉末冲了进去。
刘氏挡住了她,“婶婶,让我来试试吧。”
卓夕笑笑说,“你身上无任何症状,试也试不出什么来。我正好头晕,试试这药性最合适了。”
刘氏再也忍不住,含着泪冲了出去。
她要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写信告诉自己的夫君,还要告诉他,自己与婶婶同进同退,若是婶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定不独活。
门外的春晴早就泪流满面,她也忍不住跑到了门边一直待命的春早那里,哭着把皇后娘娘一早上山采药试药中毒头晕还要继续试药的事告诉了春早。
一直被春早嫌弃来嫌弃去的董仲在一旁听了,更加感动万分。前半段他看在眼里,但是他不知皇后娘娘在试吃果子的时候就中了毒,难怪刚刚见皇后娘娘下马车时脸色苍白。他更加不知道皇后娘娘回到医馆第一件事不是替自己解毒,而是把新药草的功效药用方法一一交待清楚才去休息。又为了测试羊角的解毒药性硬扛着体内的毒素……
他又想起两年前大凉将士刚刚占领紫桑时,驻扎在藤莒边境的将士出现大面积痢疾,也是皇后娘娘怀着身孕遍偿百草才寻找到一种名叫青蒿的药草,才救了全军的性命。其实这种病症在紫桑叫赤沃,在原紫桑许多地区都曾出现过,当地土生土长的人都有一些土方子能治疗赤沃。可是大凉将士是入侵者,尽管原紫桑有许多人不得不降服于大凉的神炮铁器之下,可得知大凉将士得了赤沃之症,无不欢欣鼓舞,哪里还会有人傻得去向占领自己国土的人献出土方?
那青蒿虽然不知是怎样的一种药草,但他知道,就连原紫桑的人用了都觉得这草比他们原来的土方要好,见效快而且十人吃了保证十人都能活。之前的土方虽然有效果,但却不是人人吃了都有效果的,十之七八能活下来就算好的……
这样想着,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然后再三细思,这位主儿在这里,那她背后的他……是不是……
越发想着,他就越发激动起来……
不行,得赶紧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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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夕用了野生山羊角粉,果然症状立时减轻,等到时辰再服一次时,基本症状都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找到了郝大夫,让他加入药方立刻煎了服下。
郝大夫也被感染了疫症,昨日服药后虽然退了烧,但脖颈的淋巴结处明显肿大起来。此时用了药后,不到一个时辰,那些肿大的地方明显消退下去。
几个人都很振奋,大量熬煮药品给病人们服用。
症状轻的一个时辰左右都显了效果,肿痛的地方消退下去;出血的地方也不再扩大,反有缩小的迹象;咳血的也咳得不那么厉害了。
众人齐齐欢呼起来。
春晚赶紧把新的药方和一包野生山羊粉送了出去。
很快当晚,其他医馆也送来消息说,好些病人都明显好了很多。
卓夕终于舒出一口气,晚饭也终于多用了一些,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刘氏也松一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后,到那个大的病房去巡视。
那间本用来装死人的房间也空了,尸体被官兵运送到了义庄集体火化。病房里一旦出现新的死亡病例,也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义庄。
今天晚上是个关键。
她谨记婶婶的嘱咐,要和吴太医郝大夫把所有人都看过一遍才行。
几人一个一个看过去,问了问病情。与前两天明显不同的是,病人们的脸上都现出了希冀的神色,不再是死气的绝望。
猛然间有一只手拉住了刘氏的衣角,刘氏转头看过去,居然是梁夫人。她大吃一惊,“你怎么……”
她猛然想起梁夫人的儿子女儿都因这病而去逝了,丈夫梁大人又弃官潜逃了,顿时心里沉重万分。
梁夫人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
刘氏只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你放心,眼下这病是能治了,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过几日便可出医馆回家了。”
梁夫人的眼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来,家?她还有家么?儿子女儿死了,丈夫弃她而逃……
刘氏也想到这些,突然想起前几日婶婶交代她的事,又有了主心骨,便跟她说,“过两日等这些事都了了,你到别院来找我。我有事请你帮忙呢。”
梁夫人惊愕地抬起眼眸,默默点了点头。
巡了一圈,没有发现新的病例,也没有加重病情,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留了药童守着,便都回屋歇了。
如此过了三日,再也没有死亡病例出现,恢复健康的人住到医馆大堂的越来越多,都想着能早些回家。不过那贵人说了,一定要留够七日时间观察,待七日之后没有症状,便都可以回家了。
不停有恢复健康的病人过来向两位夫人和两位大夫致谢。
有的说没想到要治这么久,诊金没有带够,准备回家后拿了诊金再送过来。有的家贫的,一脸羞愧地说怕是付不起诊金,问能不能在这里多留几天帮帮忙,做些苦力抵诊金。
医馆是郝大夫的,卓夕等人都不能作主,纷纷看向郝大夫。郝大夫都一一应了。
他自己本就死里逃生,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而且不止自己死里逃生,这家喜乐堂更是死里逃生。经此一疫,自己的医馆必然名声大噪,日后何愁没有生意上门?
这几日闲在医馆,卓夕愈发觉得要尽早把卫生体系建立运转起来。不说别的,单是野生羊角粉这样的成药若是能早些批量制好,有需要时直接使用,便可大大节约时间,救治更多的病人。
羽衣门在紫和郡并没有分会,自然也无法监控到此地的疫情,所以没有消息递进来。听说原先被封锁的三个村子服用了官兵们送来的汤药,也大多痊愈了。不过那三个村子最先暴发疫症,死伤严重,十室九空,留下了很多孤儿寡母。
卫生体系不能一蹙而就,但女子护理学院却可以先行筹备起来。她打定主意,就跟刘氏详细说了她的规划。
君瑶六郡这边,肯定是要有一个总负责人牵头的。
既是女子护理学院相关事宜,招募、管理、教学等都是女子,自然刘氏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氏听了也是十分振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这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日子。女子不再只能关在家里相夫教子,一样可以出任官职作一番事业?贫家女孩儿们也不再只有卖身为婢一条出路,可以学习护理知识进入医馆工作?有识之家的闺女也不再只有在家学习绣花琴棋一个可能,也可以像男子一样学医当个女大夫?
天啊,这是一种什么样惊世骇俗的想法?
不不,不是想法,听说京都城那边已经开始有专门为女大夫学医设立的学院?
她惊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又觉得任重而道远,干脆爬起来点灯连夜给夫君写信。
到了第八日,前夜早就得到确认安全无恙的几十号人早就按捺不住挤在了大门口等待放行。
卓夕和刘氏一行也要出馆去了,所以收拾停当后便走了出来。
病人依旧隔离在那个大药房中,但一个个都面上充满了期待,知道自己并不是无药可医,只是染病时日长,需多费些时日罢了。
众人纷纷给贵人们让出一条路来。
卓夕已经让春晚到大门口吩咐开启钉板。
当最后一颗钉子“当”地一声脆响掉落地面时,有人放声痛哭。
终于可以回家了。
侍卫们把板子取下,缓缓打开大门。
清晨的阳光斜着照进大堂内。
卓夕并没有出去,只是转身叮嘱他们,“这几日你们也见过不少病症。回去后,有发现高热不退的、疑似病例的,立刻让他们到这喜乐堂来。面上的口罩也不可摘了,回家模仿着多做几个换洗。到家后依着昨晚郝大夫教你们的,用醋熏蒸房屋杀菌消毒。现在是非常时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莫要再染上此病了。”
那些捡回一条命的人本是归心似箭,此刻却再也迈不开脚步。
有人跪了下来,磕头道谢。
陆续有人跪了下来,同样磕头道谢。
卓夕见状,说一句“你们快起吧”,便急忙踏出门槛。
侍卫们立刻把皇后娘娘几人拥在中间,护着皇后娘娘上了马车。
不知是谁在后面说了一句什么,全场静默了一瞬后,暴发出雷鸣般的喊声,“恭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卓夕抬手抹了额头一手汗,竟也顾不上追究后面是哪个混蛋泄露了她的身分。她一心只念着,不知沐风园里那位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