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车子又停了下来。卓夕以为到了,襄蓝抢先打开车帘一看是客栈。伍行低声说,“六妹,你们风尘仆仆,在这里先更衣后再到家中拜见长辈可好?”
卓夕大叹伍行想得周到。她要更衣事假,打扮襄蓝事真。
她们进入房间后不久伍行就送来了两套衣服,去孟被留在楼下吃点心。
襄蓝洗去满脸污尘换上新衣,居然也是一个清秀佳人。她们换好衣服到了楼下伍行包的一个雅间,伍行看到打扮一新的襄蓝也愣了愣。
埋在点心盘里的去孟抬起脸,欢喜地叫道,“姐姐,快来吃。”
襄蓝盯着去孟面前的点心眼睛就挪不动了,但还是克制地说,“这位少爷,奴婢叫襄蓝,不是你的什么姐姐。”
去孟瘪瘪嘴又要哭出来,“姐姐,爹爹呢?你们为什么不要小孟了?”
卓夕坐下来,止住了去孟的哭泣,又把点心盘子往襄蓝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自己动手。
襄蓝便行了个礼,“多谢小姐,奴婢从昨日起便没有进食,实在是饿极了,奴婢不客气了。”说完她上前小心地拿了一块点心,退到后面慢慢吃起来。卓夕见她虽然已经很饿了,但还是克制着没有狼吞虎咽,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食物。点心是吃不饱的,卓夕叫来店小二,给襄蓝点了一碗面。襄蓝感激地又要跪下,卓夕阻止了她并要她坐下吃。
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伍行一个劲儿摇头,“奴婢怎能和主家一同进食?”
伍行也点点示意她坐下,“坐下吧,我们不吃,也不算是共同进食,再说,小孟不是什么少爷,他是小厮,专门照顾小白的。”
襄蓝一听舒了口气,这才挨着一点点凳子坐下了。
“襄蓝,你说说你的情况吧!”伍行正色问道。
“奴婢从记事起就在莨州司马纪清大人家为奴。”她才开了个头,伍行就急急打断她的话,“就是上个月刚刚因瑚夫人巫蛊案获罪的纪清?”
襄蓝点头,“正是。主家全部被抓入狱后,奴婢一干奴隶男的被充作军奴,女的全部被发卖。奴婢因胆小懦弱,一直无人问津。”
卓夕撇撇嘴,你不是胆小懦弱,你是装病从而察言观色挑主家吧?她这一番谈吐,明显就不是小家门户出来的,估计也是自小跟着官家小姐陪伴长大的。
果然襄蓝见卓夕的神色不好意思起来,“奴婢怕被随便一个主家买走,便想办法涂了姜汁草药,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爽利。今日能遇上少爷小姐是奴婢的福气。”
伍行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果真是个机灵的,六妹,襄蓝自小在官家长大,想必对于那些繁琐规矩知之甚深,于你日后自处大有裨益。”
卓夕点点头,问,“襄蓝,我如今刚刚上任广安侯府七品宜侍,兼任太仆寺少卿伍家六小姐,但却自小在山庄别院长大,缺衣少食更遑论有人教习,前路也许艰难重重也许危机四伏,你可愿意全力辅助于我?与我同进同退,共荣共衰?”
襄蓝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跪下行伏地大礼,“奴婢既已选择小姐为主,便一定全心全意侍奉小姐,一切以小姐为先。奴婢不敢与小姐同进同退共荣共衰,但有需要奴婢赴汤蹈火的地方,奴婢绝无二话。”
伍行拿出一颗药丸,“这是我伍家祖传的大补丸,每个卖身于我伍家的奴仆都有资格服一颗。”
卓夕刚要阻止,她一向不屑以毒控制他人。伍行抬手阻止了她。
襄蓝跪行过来拿起药丸,“既然是伍家的规矩,奴婢自然是要遵守的。”说完把药丸放进嘴里,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把药丸吞了下去。
伍行哈哈大笑,“你不仅聪慧,而且有胆色,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六妹我就交给你了。”
卓夕把她扶起来,“襄蓝,大哥他同你闹着玩的,那就是普通的止咳药丸,没有毒性也不是什么大补,你坐下。我的确是个乡野村姑,日后要靠你多多提点提点我。”
襄蓝又行了个礼,“小姐客气了,奴婢一定做好份内之事。”她看着一旁仍无法置信的去孟,走上前去柔声说,“小孟,奴婢虽然不是你的姐姐,但我一定会把你当成弟弟看的。”
去孟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呜呜地哭起来,“姐姐,姐姐……”
襄蓝感觉他抱住自己的腹间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立刻吓一声冷汗,跳开来指着他怀里,“那是,那是……”
去孟开心地把小白捧出来,“姐姐别怕,这是小白……”
……
伍行接着把注意事项低声地强调了一遍,又督促着卓夕向战战競競的襄蓝交代了一些喜好习惯,确定没什么纰漏后就重新登上马车往伍府行去。
王宫内。璟汰正拿着一本奏折,随意地对璟枬说,“太子,寡人今日没有接见广安侯,是不是显得太小气了?”
“父王,铸铁之术利国利民,父王能以天下大利为重,赦免广安侯死罪,可见父王心胸之宽广。三日后又是大朝会,同样可接受广安侯的呈表。今日见与不见,又有何妨?”
“话虽如此,但此前寡人的确对他颇有误会,桦儿前去迎他却负伤而回,寡人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这是开始家事了。
“父王言重了,三弟向来醉心于诗乐,此番他自请前往护陵山庄,可算是出三十里以迎六王叔,未料御军都尉左横醉酒误事胡言乱语,才令双方发生冲突导致三弟负伤而回。父王无须自责。”要找个替罪羊,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才能让君上心情顺畅。
旁边伺候的五河也说道,“太子说得甚是,那左横前日已为西驰索拿入狱,自陈那日确是饮酒误伤了三王子,卷宗昨日已上呈,待君上批复后即可问斩。”他贴心地把那个卷宗从一堆竹简里找出来,递到璟汰面前。
“你三弟伤势如何了?”有了替罪羊,璟汰果然松了一口气,这才问起儿子的伤势。
“三弟已然大好。听说已经无甚大碍了。”
五河见两人同时松一口气,却又同时紧锁眉头,明白这个广安侯此次虽以铸铁术逃过一劫,定然是心有戚戚,日后要再设局对付他,恐怕就更难了。何况,如今他手上还有十万大军兵符。这个心腹大患不除,现今的王和未来的王都无法安枕哪。
第二日,卓夕在一夜模模糊糊的浅眠中醒来,才发出一点动静,就听襄蓝端着盆子进来了。襄蓝放下盆子,“小姐醒了?大少爷已经派人来问了三遍,他急着送您回侯府呢!”
卓夕起来,一哂,“他是急着回大营呢!”也罢,军令如山,不要让他太迟了。她起身洗漱,一边想起昨日傍晚到达伍府拜见老夫人夫人的情景。好在襄蓝昨日在马车内教了她跪拜长辈的礼仪,才没有让她太出丑。太夫人和夫人明显对她这个从小养在外院的庶女很是不屑,反而是问了问舒月的情况得知她葬身狼腹之后又唏嘘了几声。夫人也问了她是否需要丫鬟婆子,卓夕以次日需回侯府伺候为由婉言谢绝了。夫人尽了自己的本分,见她拒绝于是也就作罢。又问了问新买的襄蓝的情况,卓夕毕竟是七品官身,买个丫鬟也没什么好干预的。
倒是那两个姐姐,极尽嘲讽之能,酸溜溜的尽是醋意。好在她今日要离开了,也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伍家其他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伍行的另两个弟弟也出仕在外,并不在家中。
她甩甩头,把昨晚那不太好的经历抛出脑后,看着襄蓝拿出一套复杂无比的藏青色服装,款式端庄,衣料做工一看就是上品。绝对不可能是伍大夫人之类的能准备的,她用目光询问襄蓝。襄蓝把衣服一件一件摊开抚平,笑着说,“小姐,这是侯府刚刚让人送来的宜侍官服。里外一共八件,小姐洗漱好了请移步这边,奴婢为您一一穿上。”
一套八件,看来这才是正式的官服,此前在护陵山庄里穿的那一套可能是应急的临时服装。卓夕咋了咋舌,好在襄蓝是有经验的,慢慢地一件一件把它们穿戴整齐。
“早膳奴婢已经端了过来,老太太那边遣人来说了,念小姐一早要赶赴侯府,尽早起程为好,不用去请安了。夫人那边也派人来说她偶感不适,小姐可以不用去请安。”
卓夕一边吃着粗糙的黍米粥,一边又问,“按规矩我每日都要上这两处去请安?”饶了她吧,她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期待着到侯府上班。
襄蓝笑说,“是的小姐。看样子老太太倒是真心待小姐的。”
卓夕奇到,“何以见得夫人却不是?”两人同样让她不用去请安,却一个是真心,一个是假意?
“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只是从五品诰命,比不得小姐七品官身。如果她今日不称病,则还需出来恭送小姐出行。老夫人则是不同了,早就是一品诰命,且辈分在那里摆着。”
原来如此。卓夕呵呵一笑,还好没有夫人来,自己不受这礼也罢,否则在她心里埋下怨恨的祸根,就得不尝失了。
吃过早饭走出她住的青萝院院门,一直等在外间的去孟迎上来,“卓夕姐姐。”
襄蓝呵斥到,“胡乱叫什么!小心被绞了舌头!要叫小姐!”
去孟委屈地一皱眉头,倒也没有再瘪嘴,“是,襄蓝姐。小姐,刚刚三小姐和五小姐说要来给您送行,一见到小的抱着小白,吓得立马就走了。”
襄蓝对于去孟的表现很是满意,拍拍他的脑袋,问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去孟回答,“伍管家送来的药材都收好了,夫人也差人送来了好些衣裳料子,都装到车上了。”
襄蓝点点头,“小姐,老夫人让送来了几个饰物,都是些玩物就没有给小姐过目,都装在包袱里,已经拉到车上了。”
卓夕点了头,戳戳自己头上的像扇子一样的小官帽,很想找个镜子出来看看自己的滑稽模样,襄蓝已经在一旁笑开了花,“小姐,您这身官服穿上威风极了!”
她大摇大摆地来回走了几趟,好像找到了那么一点感觉,正要得瑟一番,一个仆从匆匆跑来,“六小姐,大少爷已经等了您两个时辰,此刻正在门外晒着呢!”
“前~方~带~啊~路”卓夕并起食指和中指朝前一指,喊出一句京剧腔,便带着笑成一团的襄蓝和去孟出去了。
出到门外果然看见伍行已经骑在马上,一副立刻就能出发的模样。见她终于出来,一身严谨官服,想了想又跳下马来,亲自为她掀开了车帘子,行了礼请她上车。他知道她不喜欢踩人凳,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杌子放在车前。卓夕颔了颔首,上了马车。昨日侯府的马车已经过去,这次代步的是伍家的马车,规格与她昨日坐的完全无法比,小不说,坐垫也是硬邦邦的。襄蓝拉着去孟坐在了后面装了货物的马车前面。一路伍行依旧骑马走在马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卓夕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