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信仍站在门外,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他问,“出什么事了?”
凤信转身,“你也发现不对了?”
“她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的不对。她认得所有人,也知道所有事,但是,就好像有一股没来由的生疏……”她迟疑着问他,“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她心里不高兴了?”
璟沅一记爆栗敲在她额头,“离开师兄才几年,就缺管教了?”
她摸着额头,“师兄!你看,我们虽然有几年没见,但自小的情分总是在的,一点都不显生分。可是夕儿她……虽然沉睡了几天,和我也不过几个月不见,但她好像就是待我很是客气……一直自称本宫……听得我实在没劲儿……”
璟沅想着刚刚他与夕儿的对话,并没有出现客气的称呼,但是她那颤抖的身体明显就是在抗拒他的接近,可是她又为什么要扑上来拥抱住自己?好像既抗拒,又想接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信也说,“春晚也感觉到了,她说,以前的娘娘总爱跟她有说有笑的,但今日喝粥的时候,娘娘看着她的眼神,总好像在打量着什么……她说可能是她刚睡醒,精力也还没有恢复的缘故……”
璟沅只问,“她的身体状况如何?”
“很好,脉象平稳有力,胎儿也很好。”
他点点头,“今晚你不用过来了,回去吧。”
“什么……你个见色忘妹的师兄!”凤信跺跺脚,跑走了。
他回到宁安宫正殿,唤来春晚仔细了解了一下卓夕乍醒过来的情形。
春晚答道,“凤信王妃施针到最后,娘娘就睁开了眼,一身的汗。待王妃拔了针后,我们便服侍娘娘去梳洗一番。娘娘许是刚刚苏醒,并未多言。王妃让人端来了稀粥,却不允许娘娘多喝,只喝了半碗便放下了,说是要让胃适应一下。喝过了粥,娘娘说把头发稍稍挽个睡前的发髻,奴婢便让春晴替她梳了头,又扶着她到了床上休息……”
他仔细听着,最后说,“娘娘醒了就好,你们好生侍候着。这几日再休养一阵,内宫行处那边,朕会派人去说一声,莫要让人再来扰她。”
“是。”
“王妃可有说过娘娘晚间可能再进食?”
春晚点头,“说是过两个时辰,可再喝一碗粥。”
璟沅点头,挥了挥手,“下去准备吧。”
春晚应喏而去。
他站起身,唤来吴妈妈抱着小煜儿。
小煜儿发现喊眼前这个男人爹地,会换来很温柔很有力的抱抱,看到他兴奋不已,高兴地喊着“爹地”,身体还一颤一颤的。
璟沅微笑把他抱在身上,轻声对他说,“小煜儿,娘亲醒了哦。宝宝去找娘亲。”
小煜儿高兴地拍手。宝宝要亲亲。宝宝要亲亲。
他再次走到了寝殿门口。
她才躺下休息,按理他不应打扰她。
他没进去,只把小煜儿放进了寝殿的门槛里面。
小煜儿奔着朝床上扑去,口里一直喊着“娘亲,娘亲,呜呜”其他话他还没法说。
床上之人被子掀开,坐了起来,把小煜儿双手叉着抱了起来,“小煜儿!母后的乖儿子。”
门外站着的男人眼神沉了沉。
小煜儿又喊“娘亲娘亲!”他要亲亲,娘亲以前不是都很喜欢亲亲的吗?
他突然想,娘亲娘亲去掉娘字,不就是亲亲了?
他又兴奋地叫,“亲亲,娘亲……”
可是娘亲就只把她叉在胸前,不抱抱也不亲亲……
他瘪了瘪嘴,眼眶湿润了,“娘亲……”
璟沅这才快步走进来。
床上的身影僵了僵,这才小心地把小煜儿搂进怀里。
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小煜儿,怎么一个没看牢,你跑到这儿来了?”
于是还没享受到娘亲怀抱的温暖,小煜儿立刻又被另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走了,抱进另一个宽大温暖的胸怀。
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爹地坏,爹地坏。
他说不出来,只好大哭拳打脚踢。
璟沅湿润的唇亲在他的白嫩小脸上,温柔地说,“宝宝乖,娘亲刚刚醒过来,有些不舒服,我们还是让娘亲多多休息可好?”
女人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小煜儿惊奇地看着这个叫爹地的男人,宝宝有亲亲了……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嗯嗯了两声。
璟沅抱着小煜儿出去,交给了吴妈妈,眼色沉沉。
他交代春晚好好照顾她用晚膳,然后去了上书房处理政务。
待他回到宁安宫寝殿时,已经是亥时末了。
他照旧清洗了一番,床上的人儿似乎早就睡熟了。
他翻身上床,侧过身抱住里面的人儿。
女人哼了一声,似是被吵醒了,把整个身体往里让了让。
他跟过去,一只手环着她。
底下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的手抚上她的颈侧,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紧了手掌。
那女人察觉到他的杀意,寒意浸润她的四肢四骸,用力捶打着他的手。
胸间是越来越尖锐的疼痛,就在她以为自己没命了的时候,他突然松了手。
她用力咳起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若是那个人的话,会很生气地质问他吧?
于是她转过身来,就要质问他。
他却先开口了,“她呢?”
她浑身一震,比刚才更加冰凉百倍的感觉席卷而来,口中的质问堵在了胸口,说不出话来。
屋里的烛光并没有熄灭。
所以当她抬眸,眼里的流光悉数被他收进眼中。
眼眸里有惊惧、有害怕、有憎恶、还有疏离,好像……还有一种辨不清道不明的期望……
原来她知道,只要自己看一眼她的眼睛,就能立刻认出她不是“她”来……所以从她苏醒到现在,她一次也没有抬眼正视他……
他在上书房里思考了一个下午,终于想通这其中的关节。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要见他,也不是要见煜儿……而是记得先把自己折腾舒适了……说明她并不是像上次那样莫名生他的气……
认得所有人,却又对明明亲近的人很疏离……开始摆皇后的架子……对他的碰触很害怕……联想到她的来历……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已经不是“她”……
夕儿也许走了……
这个可能性让他惊恐无比,远远比他得知夕儿陷入昏睡时要强上百倍……
刚刚上床的时候,那女人给他让出了外面的空间。而明明每次睡觉,夕儿都是要睡外面的……这是夕儿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女人可以继承她的记忆,却未必能遵守她的习惯……
所以刚刚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意的。
他甚至恶毒地想,如果她死了,他的夕儿能不能回来?
可他又想,若她死的时候,夕儿又不在此处,那她的身体……
何况,这具身体中,还孕育了他们的孩儿……
最后一丝顾虑让他松了手。
此刻他坐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面前的女人也坐了起来,咳了两声,抬眸盯着他,带着惧意,冷笑道,“原来皇上都知道……”
“知道什么?”他明知故问。
“知道她是个怪物,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怪物!”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却不敢大声嚷嚷出来。
他冷笑一声,“她若是个怪物,那你又是什么?”难道不是和她一样的?
她突然就冷静下来,有一种无比的优越感抿了抿鬓边的发丝,笑道,“我自然是个人,是个正常人。”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欺身朝她咽喉抓去,抵在墙上,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咯咯地笑,“明明我才是正主。我若死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松了松手下的力气,让她得以呼吸,“朕自然不会杀你,但朕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她怒,“为什么?明明是她夺走了我的身体,我不过回来继续我的人生而已……你凭什么要惩罚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错就错在,你不是她。”她不会用你这样生疏惧怕的眼神看着我,她的眼里,没有夫为妻纲、君为臣纲,只有众生平等……她会嗔会怒,会恼会娇,却不惧不怕、不惊不惶……
她慢慢掰开他的手指,怒意与惧怕同时存在,“你惩罚我,就等于惩罚她。”
他呵呵地笑,“不,朕怎么舍得惩罚这具身体?朕会好吃好喝供着你,把你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然后让你呆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成日与寂寞为伴。你若要自残身体,朕便绑起你的双手双脚……对了,如今你身怀六甲,为了不出意外,还是把你固定在床上好了……”
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若要这样度过下半生,那真是生不如死……她咬了咬下唇,眼里慢慢泛出泪光来,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他,“沅哥哥,你不会这么待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娶的她……小时候在风园里,你不是说过会一直照顾我的吗?”
纵然是她扑上前来抱着他,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他闭了闭眼,说,“宇茜,小时候你救过朕,朕亦救过你。我们的情分,早已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