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神色冷峻，“哀家早知她不是凡尘中人，却不知她竟是一缕不知出身何处的孤魂。鸠占鹊巢已是不该，如今事情已回复正轨，皇上为何一意孤行、罔顾天道？”
“何谓天道？？若是没有夕儿，单单今年正月里紫和郡黑死病一旦蔓延，整个大凉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百姓何辜？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若是没有夕儿，五国混战的情形还不知要蔓延延续几十年，将士将死伤无数，边城百姓民不聊生，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
柳凝思的身子震了震。
师傅不是说她祸国殃民，擅改天命，一定会反噬其身，累及身边亲近之人么？
还有那莫名的一夫一妻制和女子招考令，难道不是在破坏阴阳调和，毁灭大凉气数么？
太后亦陷入沉思，似乎在想自夕儿出现后所带来的变化，可再多的好处，也比不上她的乖孙儿……“皇上糊涂了，违逆天道、擅改天命，是会反噬到亲近之人身上的。小煜儿得病，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若是有一日，反噬到皇上身上，……”
还没等她说完，璟沅就打断了她的话，“小煜儿的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就是那位您眼中的正主亲手将绣花针塞进了小煜儿的胳膊里！她还妄图残害腹中的骨肉！若要真有反噬，就反噬到朕的身上！朕不怕它什么天道轮回！若真有五雷轰顶、天打雷劈，就让朕一人受着！”
太后震惊了，柳凝思也震惊了。
隔壁一墙之隔的宇茜也震惊了。
太后颓然坐到椅子上，“你为何？为何要向你父皇那样痴情……生离生魂，是有违天道的逆罪呀！”
“不，宇茜的这缕魂魄当日是因服食了聚魂丹才保存下来的，如今能苏醒亦是定魂珠的功效……朕并不是在杀人夺命，只是在为这具躯体，寻找一个更加适合的灵魂……”璟沅艰难地说着……要他承认他心爱的人只是一缕魂魄……真心是所有的恐惧和心痛都无法掩饰……
他嘴边勾出一抹噬血的笑意，“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夕儿能活过来，莫说夺取生魂，就是让朕杀生成魔，朕亦在所不惜！”
躺在床上的宇茜听了浑身冰冷。
她根本就不该回来，不，当初她根本就不该服食聚魂丹。
根本就不该一直留恋这具躯体……
璟沅缓了一口气，语气也变缓，“何况，夕儿肚子里还怀着朕的孩子。母后，您难道就不希望看着这个孩儿出生吗？”
太后沉默。
她心里一直存在的纠结又浮现了出来。
璟沅又说道，“此前怕您担心，您让苏嬷嬷到玉阳宫问话时，朕并没有让他们把实情告诉您。事实是，小煜儿身上的绣花针已经随血液流往体内，凤信每日需得替他运功行针，每行一刻，小煜儿就要生生承受一刻的剧痛。这样的日子，还不知小煜儿要承受多久。”
太后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双手握紧了扶手。我的小煜儿，这真的是人祸造成的痛楚吗？？
……夕儿对她的好，对阖宫上下诸人的好，对天下百姓的好，全都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不留下这样好的她，反而要留着那个暗害龙子凤孙的毒妇？
那反噬只是一种可能……
哪里比得上这能看得到的祸害来得深重？
何况，她如今也是无力回天……
她重重地叹了一声，抹掉眼角一点湿意，起身说道，“哀家，还是去看看我的乖孙。小煜儿受苦了……”
“母后慢走。”
璟沅吐了一口气，转向柳凝思，“柳姑娘，刚刚那个问题，你有决定了吗？”
不是问她有答案了吗，而是问她有决定了吗？他是笃定自己一定会这门秘术的吧？
柳凝思挣扎着，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的坚定、这样的决心，天下男子哪个能比？
璟沅心神一松，朝门外唤道，“来人。”
小风跑进来。
璟沅手一拂，替柳凝思解开了哑穴，“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尽管吩咐他。”
柳凝思点点头，轻咳了两声，才慢慢说道，“其他物件倒是容易，只一样，却是不易得。”
璟沅皱眉，“什么？”
“此秘术生离生魂，需要至阳之人心甘情愿奉上的心头血……这天底下，至阳之人莫过于九五之尊……皇上，您愿意，”她舔了舔下唇，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您愿意，以命换命吗？”
璟沅看一眼门外，无比庆幸太后先走一步，否则定生波澜。
“而转移了生魂至定魂珠之后，需要以生魂至亲之人的血液供养，每月更替，您可能做到？”
这倒不难，有余夫人在……
璟沅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就请郡主开始吧，需要准备什么？”
小风彻底懵了……
皇上，这是要，以命换命？
那怎么成？
皇后娘娘醒来知道后，该怎么活啊？
皇上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的，沉声说道，“小风，此事万不可对人言。”
小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万万不可啊！”
“不必多言！”璟沅冷声回。
柳凝思这才缓慢对小风说出了自己需要准备的物件。
小风踉跄着出了门……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
要灭口也灭了八百回了……
怎么办？
要不要去通知师傅？
他飞快地奔向紫辰宫。
五河不知皇后娘娘被换魂的事，但却知道皇后娘娘是出了事。
小风找到他时，他亦是吓得当即就跌在了地上。
太后娘娘刚走，显然是无法阻止皇上了。
眼下能阻止皇上的，只有武功高强医术超绝的风信公子——凤信王妃！
皇上武功卓然，若是他与风信公子联手的话，还是有可能制住皇上……
他飞身而起，留下一句话，“慢些准备那些物事！尽量拖延时间！”
小风瘫软在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
五河飞入凤信王妃暂住的偏殿时，差点一掌被凤信打了出来。
“皇宫大内，何来的宵小？”
五河急急道，“王妃救命！皇上有险！”
凤信收了手，“皇上怎么了？进来说话。”
五河将皇上决定以命换命的事说了。
凤信神色凝重，交代了杨嬷嬷看好小曜儿后便随五河一齐向梓安宫旁那临时辟出来的宫室奔去。
璟沅依着柳凝思之言回宁安宫梳洗了一番才回到此处。
又让人把“皇后娘娘”到了这个大间宫室内。
他到的时候发现小风鬼鬼祟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他一脚踢过去，“郡主让你准备东西，怎么还不进去？！”
小风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他拿着东西不敢进去，还不是拖延时间在等师傅和王妃吗？
谁知道皇上会从外边儿回来？
他哭丧着脸，被皇上一脚踢进了门内，手里的包袱掉在地上。
柳凝思过来把包袱捡起来，慢条斯理地把包袱里面的器皿、用具等，一一摆放到案桌上。
见她拿起了一把刀在烛上烧，璟沅也不犹豫，坐到椅子上，一把拉开胸前的衣襟。
小风扑过来，扑到他的脚边，哭喊着，“皇上，不要啊皇上！”
璟沅又是一脚踢过去。
小风被踢到一边，立时就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
他眼睁睁的看着，郡主的刀片离皇上的胸膛越来越近……
就在那刀尖即将刺入肌肤的那一瞬间，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正在此时，屋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了。
凤信如风一般刮进来，伸手横在刀尖下，“郡主刀下留情。”
五河也跟进来看到小风歪在一边，好心地扶起来，伸手替她解开了穴道。
还是师傅好啊。
小风抱着师傅，差点痛哭流涕。
璟沅拢上衣襟沉声问道，“师妹，这是做什么？”
凤信看着玉树临风却顶着一头湿发的师兄站在那里，神色竟没有半分不舍和犹豫，不禁心下黯然，喊了一声，“师兄。”
璟沅笑笑，“没想到五河居然把你搬来了。”
凤信并不理会，目光直直看着他，开口问道，“师兄就这样决然赴死，难道没有一句话想要留给师妹？”
两人怎么说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这样说死就死了？
璟沅默然片刻才缓缓开口，“替朕照顾好夕儿、小煜儿和她腹中的骨肉，若是你得空，隔两年进宫来看看母后，让她不要太受病痛的折磨。”
凤信心里一紧，“若是师嫂醒来知道了……”
“你们不说，她不会知道的……就算她知道，朕亦不后悔。”
“小煜儿还那么小……你……就没有半分不舍？”
提起小煜儿，他转向五河，“朕已在紫辰殿密盒内留下遗旨。若是……你请太后主持大局，宣读遗旨……”
五河身躯一震……刚刚他从紫辰殿离开，皇上肯定不是刚刚留下的遗旨……难道……前几日……皇上就做了准备？
接着璟沅长叹一声，“要说有不舍的，朕只舍不得夕儿……只要她安好，朕，舍弃了性命又如何？”
凤信亦是心神惧震，良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她又问，“师兄，真的已经决定了？”
璟沅点点头，“是。”
五河紧张地看着她，要动手了吧？制住皇上，不能让皇上胡来啊……这大凉皇朝才稳定下来，就又要再起波澜祸及苍生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