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广安侯府中,寇安梃也正冷汗岑岑地佝着腰侍立在一边。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当时的一个无心之举竟然让自己一步登天。自己从小醉心于裁木造屋,偶而也跟着爹爹外出修建过一些人家的屋子,但却没有一次真正接触过王亲公侯家的屋子。两月前婶婶到家中请求父亲借些银钱给她,他知道了婶婶居然是要为广安侯府建屋,他兴奋地请求父亲让他参与其中。父亲顺势也就答应了。婶婶说广安侯府的宜侍大人有高世之才,他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直到见识了她那些奇巧物件,了解了它们的用途及功能,再付诸于造屋实践,他彻底心服口服。那些器具看似平常,但却实用无比。就如那长长短短的铁钉,风吹日晒不怕腐朽,功用远胜于木锲。还有那铁锤、钳子、钢筋、合叶等等,无不是省时省力,且坚固耐用。还有那小到漏勺碗筷、扫帚拖把,大到桌椅家具、棉被大炕,无一不是方便舒适之至。饶是他浸淫木工近二十载,也不禁为这样的奇巧设计叹为观止。如今,这栋舒适的房屋内,正或横躺或坐卧着这个勿凉国的几位高层领导,眉目半眯,或赞或叹。
最高领导璟汰正斜倚在大炕上,炕上的小几上几只玉杯盛着热茶正慢慢腾着热气。寇安梃正在一旁详细解说这大炕的用途。此时的京都虽才刚入秋,但因地处北方,已经感觉阴冷。这大炕已经命人开始烧起,璟汰本来进屋之时甚觉暖和已经除去外面的披风,如今慢慢感觉身下的大炕暖和起来,顿觉越发舒适。于是他打断寇安梃对此大炕安全性的冗长阐释,直接说道,“此炕甚好,太后素来畏冷,你明日就到慈宁宫也为王太后打造一个大炕吧。你既是广安侯府匠人,此物又是在广安侯府首次建造而成,就,说是广安侯孝敬的。”璟沅正端坐对面,闻言放下手中玉杯,“王兄,这可万万使不得。此炕刚刚打造而成,臣弟尚不知其用,君上亲自首试确定其性能,方始荐于太后。君上仁孝,乃为天下表率,臣弟无寸力之出,怎可居功?”
“哈哈,”这一番话说得璟汰极其舒坦,身下就更舒坦了,连忙要表示自己正在测试性能,“寡人甚觉暖和,但若此炕烧上一夜,岂非过热?若是烫伤王太后可就……”
寇安梃急忙回答,“此炕底仅是一个排烟通道,隔着厚厚的土层,温度透上来极为有限,若是太热时也可请外面的奴才去火除烟,即可降温。”
璟沅又道,“臣闻七小皇侄刚出月子,眼下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不若也一起替佰安宫造个大炕,让小皇侄过个暖和的冬天。”佰安宫是王后的居所。
璟汰一听,大乐,“果真应该如此,寡人这七皇儿有福了。”
周几从阳台外面推门而入,“君上,这高处,果真别有一番景致,这等筑造能力与技术,臣请广为教授内府匠人,尤其是边防工事的匠人,将我勿凉国全线三十余个边防城加固城墙,抵御外敌!尤其是长狄族屡次骚扰的西线,若能建造更高城墙楼宇抵御骑兵,我边城百姓也可稍事喘息啊。”
大部分人在一进入这三楼层面已经蜂拥至阳台欣赏高处景致,初时只见远处行人在阡陌交错排列的街头小巷之间的一举一动均收入眼底颇为新奇,看久了也觉无趣,均已回到屋内,不想周几一人独在室外看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显然璟汰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问寇安梃,“安梃,你可愿意入内府倾囊相授?”
“小人为侯府匠人,自然全听侯爷吩咐。”
璟沅收到王上那毫不掩饰的掠夺目光,叹一口气说道,“君上为国为民虑,臣如何不从?只是此建造技艺既能增固城墙护国安民,臣请君上,此技艺除内府匠人外,一律不得外传,以免落入敌国奸细之手。”
“甚妥,允了。”璟汰喝一口热茶,舒服地靠在了背后软绵绵的靠枕上。
“安梃,明日起你便每日用两个时辰至内府授权此造屋技艺。其余时间仍加紧督造另两栋房屋。”
“哦?六弟,这府中还有待建屋宇?”
“正是,前月此处走火,火势太大,蔓延至南面,连同南面的屋宇也一起烧毁。臣弟府中北面的小屋,因年久失修无人居住,居然被一棵百年大树倒下压塌,也准备一并修造。”
“既有如此良机,安梃你也不用日日往内府了,寡人令内府工匠到你府上,你一边教授,一边实地让他们操作,如何?”
一旁的乐恪越听越乐,大呼“王上圣明!”他见寇安梃殷殷切切的目光紧盯着他,他已经接受这样的目光的洗礼将近两个时辰了,趁王的心情舒畅,赶紧上前提醒说,“王上,臣依据此前安梃上申的图纸一一查验,竟全都符实,且实际效果王上与诸君都亲眼目睹并亲身体验了,您看他上申的嘉奖……”
璟汰闭着眼一挥手,“曹竡,就从上月刚入库的新币中拨付吧。乐卿,你让内府总管五河挑选一些利国利民之物事,早日普及天下,惠及百姓,使其共享安乐矣。”
“诺!”几人齐齐应道。
寇安梃轻舒一口气,他的事小,卓夕姑娘交代的嘉奖可是他最近最重要的任务,没有之一。他已经听从侯爷和姑娘安排,一力担了造屋大师的虚名,但这发明创造奖,他是一定要争取来的,否则何以颜面面对她和侯府上下人等?他也着实不明白,如此天大的好事,为何卓夕姑娘本人不出面?反让他捡个大便宜?但不管怎样,既然侯爷如此命令他,且强调与姑娘性命攸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卖了姑娘。
正想着便听乐恪悄声道,“安梃,你这一百零八幅图纸,真真是叫老夫吓一跳啊,呵呵。”
想什么什么就来了,寇安梃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也悄声道,“小人自小跟随老父修屋造桥,故而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没承想侯爷大度,竟让小人的想法全都实现了。又闻王上颁布嘉奖令,故而上申以期有些能得以推广,也便利他人不是?”
“木匠寇家老夫也早有耳闻,寇家木工传世,技艺果然了得。只是,这其中许多物件此前闻所未闻,而且好些工具仅有最近新出的铸铁技术方能打造,这可不是你十几年之功啊。你小子从实招来,你背后莫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
寇安梃面皮一紧,硬着头皮说,“小人就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哪有什么高人啊?”
乐恪又说,“老夫可听说,侯爷身边出现了一位能退蛇群、渡悬崖的神女,可有此事?”
寇安梃大惊,“侯爷身边最近是多了一位宜侍,照顾侯爷起居食膳,可从没听说她有如此神通啊?且这造屋修楼之事,与她是半分关系也无。”宜侍既是七品女官,宫内一查便知,人要藏是藏不起来的,只得藏起她的本事。
“可老夫听说,这些事都是这个女子出现以后才有的。”
寇安梃大汗淋淋,却不得不再硬着头皮说,“许是,许是乐大人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这两人对话一字不差落入炕上两人的耳中,璟汰问道,“六弟,那女子,当真没什么过人之处?”
璟沅回答,“那女子,不过是太仆寺上大夫伍翰的庶出女儿,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比旁人胆子大一些罢了,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两个都很默契的对那几日山中之事闭口不谈,璟汰更不会主动挑起这个话头,只得又问,“六弟,你这府中一直缺少女主人,便是侍女也颇为少见。如今,你竟突然亲自任命了一个女官,不得不让为兄感到好奇啊。”
“王兄,说心里话,臣弟是喜欢她。臣弟也是多年没有这种感觉,初见她时便想纳她入府。不过这丫头粗野惯了,自小在乡间见惯了农户的一夫一妻相扶终老,竟是心比天高,一心也想寻个一生一世一双人。隧以臣弟已有未婚妻为借口,死活不愿入府为妾。”
“胡闹!我堂堂广安侯府,岂是那乡野小民可比拟的!”
“正是如此,但臣弟一时心思难以放下,于是以其明年要参加宫选为吓,才唬得她答应留在府中任宜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之女子,臣弟想着留个几年,待心思淡了,再随她去吧。”
“这倒也是,一个乡野女子而已,犯不着为难自己。既能留着佳人在身侧,又不占夫人侍妾之名,倒是对将来的元妃有个好交代啊。”他想起有关那两人早在护陵山庄内就暗通曲款的传言,更是听闻如今在侯府璟沅也是夜夜留宿那女子的房中,心中倒也信了八分,“我倒想起来,王家小姐守孝至今,应该快期满了吧?”兄弟间难得如此谈心,他也不禁略去了寡人的自称,显得亲切起来。
“劳王兄记挂,到明年三月初,正好满三年。”
“哦?那正好,待她守孝期满,令占候钟左将你二人生辰八字合一合,择一黄道吉日,迎她入府吧。”
“诺。”璟沅应下,却又说道,“王兄,臣弟倒还有一事相请。”
“说。”
“仡佬族族长洛可此前来信,问臣弟何时前去迎回母妃遗体迁入先王陵中。母妃临终遗言,臣弟五年来未曾忘记。”
“洛妃曾言待先王薨逝后再入陵陪伴先王,先王临终也嘱咐了此事。也罢,六弟近日若无他事,就起身去办吧。”
他起身下了炕,大拜伏地,“臣弟,谢王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