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落月院,吴妈妈在一旁见她脸色不豫,也不敢多言。惊言更是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卓夕经过门右侧不远处那个小厨房,见里面似有人影攒动,脚步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就进入了院内正中的厅堂,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就盯着面前的吴妈妈,一言不发。
吴妈妈直觉冷气嗖嗖地自脚底升起,暗忖果然是与侯爷呆久了,这慑人的气势学了个十足十,撑了一会就忍不住脚下一软,就跪了下去。
卓夕冷笑道,“吴妈妈何故行此大礼,卓夕仅是小小七品女官,如何受得起?可莫了折了我的寿才好!”
“夫人!夫人可万万说不得这样的话。老奴不知做错了何事?还请夫人示下。”
“夫人?!”卓夕冷冷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吴妈妈一凛,就凭她口口声声喊的这两个字,便可罚受拔舌之刑!她直起身子,“夫,大人教训得是,是老奴造次了。老奴确是奉侯爷的命前来服侍大人,请大人不要拂了侯爷的好意才是。”
卓夕看一眼惊言,惊言会意,走到外面,把大门给关严实了。卓夕沉声说道,“吴妈妈,我敬重您是侯府的老人。您是侯爷信任的人,便也是我信任的人。如今我也别无所求,就请您给我一句实话,侯府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吴妈妈想了半晌,为难地道,“大人,其实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侯爷只交代让老奴和王婆子一起共同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让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好让您自由开展您的什么商业大计。还特特交代了一定要等您醒来便立即赶来。”
卓夕脸色缓了缓,才好声说道,“吴妈妈请起,日后可万万不能行此大礼了。此地我与你们一样,皆是初来乍到,有许多地方正是需要您提点的时候。您与王妈妈也算是来得正是时候。日后,卓夕就仰仗你们了!”她起身朝吴妈妈行了个大礼。
这番话听得吴妈妈神情一凛,浸淫于深宅内斗大半生的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她连忙还了个礼回去,“大人,您与侯爷这一路相扶相随着过来,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您与侯爷之间的事,老奴也是心里有数。老奴一直没能找个机会跟您说声心里话,在老奴和王婆子眼里,您就是我们的夫人、我们的主子。我们虽然不知侯府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我们知道,侯爷这是让我们在这里替他守好、护好您。万万不敢让您有任何闪失。所以您就放心吧,这落月院、乃至整个伍家,里里外外,老奴都会盯着的。”
卓夕见她交了心,也松了一口气,“您与王妈妈就安心在东厢房住下吧。惊言在西厢房,房中还有一个床位留给肖魂。”
吴妈妈应声是,“那老奴先去收拾收拾了。”
卓夕想起去孟来,去孟是男孩,也已不能住进伍家后院了,想了想便道,“明日烦请您差人请寇娘到这里来。再让人把小白和小孟接过来,过府一叙。”
吴妈妈应了诺就退下了。
卓夕问一旁的惊言,“惊言,我昏迷那三日,可有何异常?”
惊言想了想,“白日里您就是昏睡不醒,没有异常啊。”
卓夕敏感地问,“白日?那晚上呢?”
“晚上?奴婢不清楚。奴婢只是白日守着小姐,晚上是大少爷守着的。”
“大哥?怎么会?”卓夕吃惊地问。
惊言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头一天晚上本来奴婢是要一直守着小姐的,大少爷坚持让奴婢回去歇着,说晚上都由他来守,白日再换奴婢守。奴婢没办法,只好回房歇着了。”
“那晚上的时候,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惊言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奴婢好像睡得很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卓夕看一眼惊言,吩咐道,“惊言,你去问我大哥要一些医药典籍来,不论是官方还是江湖上所有能找到的版本都可找来。”
惊言应声诺就去了。
卓夕略略沉思,向着空气喊,“肖魂。”
嗖地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姑娘唤属下何事?”
卓夕看着肖魂苍白的脸色,“肖魂,你一直在此么?”
肖魂抬眼看了她一眼,“姑娘,属下是今日随吴妈妈一起过来的。”
“那就是说,上元节当天晚上我昏迷之后,你便不在我身边了?”
“不,自您上了画舫之后,我便没有跟进去。”
卓夕奇道,“这是为何?”身为一个贴身暗卫,为何竟会擅离职守?
“爷说过,有他在的地方,我便自行消失。”肖魂面无表情地说。
“呃……”卓夕语塞,“所以,那日你不知道画舫内发生了何事?”
“属下听到风信公子动用了她的天音琴声,虽然用的是普通楠木琴,效果稍稍弱了些,但还是杀伤力巨大。”
“你见到我时是什么情形?”
“爷满身鲜血地抱着满身鲜血的你。随后爷就让我立刻回府保护太子容。直至昨日吴妈妈才唤我与她一起过来,说是爷的命令。”
卓夕叹一口气,知道再问也没有更多的信息了,便说,“你晚上与惊言一同挤一个屋吧。天寒地冻的,没什么事也不要老在室外了。我不介意你现身在房内,来,这杯热茶先喝一口暖暖身子吧。”她将面前刚泡好的茶推到了她面前。
肖魂拿起茶杯看也不看就一饮而尽,卓夕目瞪口呆地看着滚烫的茶水此时一滴不剩,这姑娘要不要这么彪悍?那可是刚泡的热茶啊!
肖魂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姑娘还有事?”
卓夕决心逗一逗这个爱装逼的姑娘,“你完了!”
“什么?”肖魂眼睛眨都没眨。
卓夕拿过那个茶杯,指给她看,“你看到这旁边的白色小花儿没有?这是苍翠山里特有的死亡之花——迎宾花,剧毒无比。”
肖魂冷笑一声,“姑娘当我没见识呢?这不就是普通的桂花?”
卓夕心里窒了一窒,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寒冬腊月的,何来桂花?你看清楚,桂花是三瓣小花瓣,无蕊,这迎宾花,却是四瓣的,有蕊。它的剧毒就藏在这蕊上的花粉中。”就不信你有仔细观察过那小小的桂花。
肖魂仔细看了一看,果然是四瓣有蕊,脸色一变,“姑娘为何下毒?”
卓夕拍手笑着说,“本姑娘最讨厌有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这死亡之花长在苍翠山崖底,常年聚死气而生。你是不是觉得上腹部透着一股凉,隐隐有作痛之感?”
肖魂手按腹部感受了一下,果然觉得有些隐痛,咬着牙问,“姑娘意欲何为?”
卓夕用手撑着腮部,好整以睱地问,“告诉我,那晚你还看到了什么?”
肖魂似是回忆了一下,闭了闭眼,视死如归,“没有。”
“爷可是受伤了?”卓夕紧接着抛出另一个问题。
“没有。”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卓夕眼一睁,她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竟有此异外收获。她知道一定是自己和璟沅身上出了异样,否则不会这一个个这样瞒她。
卓夕又拿过茶壶,再次冲泡了一遍刚刚那茶,另外用一个杯子盛了出来,杯面上同样漂浮着一棵棵的小小桂花,吹了凉后,一饮而尽。肖魂惊得目瞪口呆。
卓夕哈哈笑道,“对嘛,这才是姑娘该有的喜怒哀乐,虽然没有那么明显,但你以后可不要常常绷着个脸了。”
肖魂怒意上涌,“姑娘诓我?”
“不是诓,是骗。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哈哈哈。”卓夕指着她的怒脸哈哈大笑。
肖魂咬牙切齿,“这不是迎宾花?”
“哪儿来的迎宾花?这就是桂花,哈哈哈。”卓夕捧着腹部大笑。
“那如何我会觉得上腹隐痛?”肖魂仍不死心。
“桂花性寒,你常年躲于暗处,必然体质偏寒。胃寒加上寒茶,自然就会加重胃痛。不过挺过去就没事了。”卓夕眉开眼笑,看着肖魂愤怒、羞愧的脸色,心情好了很多。个个明面上都拿她当主子,但关键时候她这个主子就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小小报复一下怎么行?
肖魂闭了闭眼,跺跺脚,“姑娘没事了吧?没事的话属下走了。”
卓夕起身欲往门外药房找些药给她服下,却突然想起这是伍家,只好摆摆手说,“没事了,晚上记得……”
她还没说完,眼前一晃人影就不见了,她只好喃喃接下去说,“吃些热食。”
第二日,吴妈妈依言让人把去孟和小白带了来。去孟一见卓夕就要扑上来,“卓夕姐姐,几日不见,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卓夕摸摸他的脑袋,“小孟过一年你就长大一岁了。姐姐请寇婶婶帮你找个学堂读书识字,等到学完了再回来陪我,好不好?”
小孟小心翼翼地把小白从袖口里捧出来,“那小孟还可以带着小白一起上学堂么?”
卓夕笑着把小白接过来,“你去上学,小白可不愿上学。对不对小白?”
小白几日未见卓夕,也是欢喜得很,一听此言连忙点头。
卓夕看看它的小身板,皱了皱眉头,“小白,最近你是不是不乖啊?好像没有长个头嘛?”
去孟说,“小白年前就一直这样,它是不是已经成年了?”
卓夕歪着头看了看,直接就问它,“小白,你几岁了?你成年了吗?”
小白迷茫地看着她。
卓夕想了想放弃,拍了拍它的脑袋,“算了,不要再长大了,再长大我的袖子可装不下你喽。”
“卓夕姐姐,小孟若是上了学堂,还能常常见到您吗?您不会和襄蓝姐姐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都见不上一面吧?”
卓夕笑笑,“不会的,卓夕姐姐就在京都,暂时哪儿也不去。你若是住在学堂,便要好好听夫子的话,有假期即可来这里看我。”
去孟高兴地点点头。
这时吴妈妈来报,寇娘到了。
“请她进来。”
寇娘进来给卓夕请了安,满脸喜色。
卓夕奇道,“寇娘家中又有喜事?”
寇娘开心地说,“姑娘一猜就中。这大过年的,亲戚间总有个往来,这不,一来一往的,犬儿的婚事就有了着落,那可是个读书人家的闺女儿。我这心里啊,最大的石头落了地啦。”
卓夕张大嘴巴,“你,你,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跟我说,你家宣儿才十岁吧?”
“过了年不就十一啦?男孩儿嘛,早些议亲,早些下定了好。”
卓夕扶额,“那,那个闺女,不会只有八岁吧?”
寇娘摇摇头,“这回姑娘可猜错了,那个闺女可比我家宣儿大了一岁。女大一,抱金砖嘛。”
好吧,卓夕言归正传,“寇娘,今日请您前来,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奴家能办到的,尽管吩咐。”
卓夕拉过一旁的去孟,“这是我远房家的表弟,叫,”她想起去孟以前是奴籍没有姓氏,其真实姓宇又不能用,便临时起了个姓氏,“余孟,他今年刚满十岁,你能替他找个学堂,读书习字么?”回头记得要让人去官府改个名字。
寇娘打量了一番去孟,“余公子,是官籍?”
“不,是匠籍。”卓夕知道这个身份很重要。
寇娘松一口气,“这个好办,匠籍的话,就和我家宣儿一起去那个私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