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路听见毡帐里的倒地声,立马冲进去一看,只见李新背朝他披散着头发,正给面巾打结。
郑路跑到永璜身边,长剑一挥,缠绕在永璜身上的绳子便一分为二。
两人刚欲走,就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高手衔枚疾走的声音。
对方不知是敌是友,但面对这样的情况,别无选择,他们必须先躲开对方的眼线。
“永璜,走。”铜簪插进腰间,李新拉过永璜就往一个大箱子角落躲去,郑路躲在另一箱子边。
对方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忽又猛得拉开,对后面贴着毡帐壁的人有些惊讶地低语道:里面没人!
似乎这种情况大大的出乎他们意料。
“没人?怎么可能,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在这的。”这是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
“会不会刚被人带走了?”
“不可能,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监视着,难不成还让他们打地洞钻出去了?”
那人正欲回答,就听帐篷某处传来一声悄喊,似试探,“吴畏?”
“是谁?”吴畏走进毡帐警惕问道。
这时,箱子角落站起两个人,那男子正是王爷。
“是我,瓜尔佳氏。”李新回答。
“原来是福晋!这么多日我们一直找你都不曾找到。”
“现在先不说了,”李新走到吴畏跟前,“我们出去再细说。”
“好,周方在外面接应。”
郑路和永璜绕开已成尸的图尓都,紧随其后,一行人都不再多言,气氛压抑。
敌人人数众多,此次他们前来救援的统共不过二十人,五人救援,十三人暗藏,两人接应。因此,万般都应警惕周全。
几人放轻脚步,如黑猫夜行。
“在那!在那!”左方嚯得传来这一阵令几人心脏一缩,冷汗一冒的大喊声,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撒腿就跑。
“抓抓抓!抓住他们!”
“嚯嚯嚯啊……”左方如有山洪雷震咆哮而来。
逃命的几人甩开腿奔跑如风火轮旋转,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前方的路在紧张中变得狭长扭曲,忽远忽近。
“发箭!”吴畏朝头顶一喊,两侧瞬间有十来支箭朝他们身后的敌人射去。
敌人倒掉一波又一波,带头人立马分工,大部分人脱开箭阵继续追击他们。
与此同时,毡帐顶的暗卫也秘密分工,留两人发箭控制对方这波人,其余人前进。
对方的人被暗卫控制地留下一波又一波,最后追赶永璜他们的,还剩四五十号人。也不少。
正提剑狂跑的吴畏突然停下,转身就扎进敌人堆里,其余四人见状,也跟着冲上去,李新知道,他们这是在掩护三人离开。
可后面有陆陆续续又加入二三十个敌人,不知是后方的漏网之鱼,还是后方战友已经牺牲。
李新多年埋藏在骨子的热血义气正蒸蒸而溢,眼神一定,他对身旁的郑路嘀咕道:“带着永璜赶紧逃走,他们要的是永璜。”
郑路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一个女人,逞什么义气!?
“快点,如果你们不走,其他人就算白牺牲了。”
“要走也是你带着他走!”
永璜虽离两人近,但两人声音太小,口型做得太细,根本不易让人察觉,只是他们站在这不上去帮忙,又不逃跑,这是要怎样?
正当两人还在嘀咕时,永璜提着剑也一头扎进敌人堆里!
“永璜!”李新紧随其后。
郑路气恼,这两人,这个时候拼什么兄弟情,活生生的要耗死大家!
“王爷!你们,你们怎么还没走!?”吴畏以为他们已经逃了,只要尽量帮他们拖延时间就好,结果两人一个没逃走,还都跳进来帮忙来了,真是让人气到飚泪!
正此时,郑路也打算冲进去,忽一个身影从侧面跳进乱斗堆里,郑路白眼一翻,凑热闹的人真不少……
郑路一路杀敌,来到那后来者身后,一把抓起他的肩膀,气哼哼低语道:“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们呀。”
两人一面联合杀敌一面对话。
“你快走,别暴露自己忘了自己的任务!”
“他们没那本事……”来人带着面巾也挡不住整个人的自信。
“快点走!要不然我就算已经离开那里,也能告你鲁莽一状!”
“这算威胁我吗?”
“算!你快点走!我们能解决这里。”
“你先把那两位贵人央出去,否则照你们这么干打,迟早要遭。”
“不要你管,你快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你这个小狼崽子,记住你常清爷爷。”
稍带痞气。
常清一笑,脱身离开人海战场。
原来常清和郑路是一路货色,都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郑路踹开一个敌人,一个翻身来到李新跟前,“你们快走,真的。”
“这么多人,你们怎么办?”
敌人好多,好壮实,打得人眉头都直不起来。
“你们在这我们才遭殃,快走!”
“好吧!”
话音刚落,李新的剑便被敌方夹住,对方满以为她就这样束手就擒了,结果李新借力一个收腹,两脚稳稳实实将对方踹倒。
“永璜,走!”李新拉过永璜,两人的手紧紧执在一起。
一个站在外圈的人看见两人紧握的手。那个蒙面女子……
纯妃嘴角一扬,对身旁的额多西不知说了句什么。
额多西冲上去就把逃跑的两人打散开,进而又猛攻永璜,让他措手不及。
李新趔趄两步还没反应过来,就从背后被人迷晕。
……
“王爷!快走!”吴畏拖着手臂刚被划伤的永璜,永璜忍着疼痛四处张望,却没发现新儿。
他四处扭着头,嘴里慌乱喊着:新儿呢,新儿呢。
郑路被永璜李新两人气得不行,实力坑队友,忍不住就从后一脚踹在永璜屁股上,喊道:“我去救她,你们先走!”
所有人都以为,李新还在敌人窝里……
吴畏用力,拖着王爷就逃路去,郑路断后。
深入敌人内部时,他发现李新并没有在那,可为何方才从外边看这里,分明是在打斗?
郑路不甚明白,趁打斗时又四处搜索李新的影子,然而并没有看见她。
眼见着自己单枪匹马愈发无力,郑路不得不脱身离开,想必她已经离开这了吧。
额多西只追了郑路两三步,便停下来,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阴笑。
他不知那最后逃跑的人,竟是自己多年的战友郑路;郑路不知,自己拼命想要解救的人,又落了敌人手中。
郑路的小腿后边在逃跑时被人划了一刀,幸好离得远,没伤到骨头,可这伤口,估计是有两寸。自己的肌肉何其坚硬,敌人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划进两寸,可见对方手力劲儿。
额多西和纯妃路上一直在商量该把李新藏在哪,不仅要避着图尓都,还要防着定亲王的人反扑。
额多西刚回到毡帐,就听一个壮兵面有急色跑来回禀,听完,额多西脸色顿时不好,纯妃听不懂他们的话,便问:“将军,怎么了?”
“图尓都大人死了。”
额多西面色语气沉痛,眼底蓄冰,心下窃喜。以前自己忙于练兵,就算有杀图尓都的心思也不知该如何善后好正当光明得夺得兵权,这下好了,众目睽睽之下他被敌人杀死了。
“什么?!”
纯妃见额多西那副痛苦模样,以为他很伤心,便安慰道,“将军节哀顺变,还是处理图尓都大人的后事,让他早日入土为安吧。”
“嗯,”额多西点点头,“我要去找一个汉人,娘娘先到客帐里歇息片刻。”
“好的,将军。”
额多西埋头钻进一个毡帐里,坐在案前的人闭目苦思,眉头紧锁。
“欧阳先生。”正是教李新练弓的欧阳峰。
欧阳睁开紧出裂痕的双眼,一抬头,就见额多西正朝他缓缓走来。欧阳眼一垂,什么也没说,将桌边的军符往前一推。
额多西目光微微一亮,却装作不懂的模样,虚声一问:“这是什么?”
“这是图尓都大人生前给我下的命令,如果在他未匡复汗国之前逝世,就把这军符传于你。”
额多西面色一严,“这是大人说的?什么时候?”
“当他在战场上得到军符的第一刻。”
“什……什么……”额多西不禁失声。
“大人早就想把大位让于你,只是大清皇帝虎视眈眈,一直盯梢着这个位置上的人,只要谁在这个位置就会有生命危险。大清曾派粘杆处重人前来作尖细,好将个里应外合找个适当时机一举歼灭我们,可大人到现在都没查到那人是谁。大人一直不愿把军符给你,仅仅是想让皇帝把所有杀人的心思都耗在自己身上,好保你安全。你说这么多年,你要动用军符,除非是害及你性命的,否则大人何曾阻拦过你?”
额多西连连趔趄后退,再也听不进欧阳说的任何话,脑袋里嗡嗡作响,心脏被挼作一团,过往所有心机灰飞烟灭。
欧阳似乎有满腹委屈想要出口,却被颤颤巍巍的额多西伸手打断,“别再说了!”
他这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的心机都用错人了!图尓都一直在保护自己免受刀锋,而他却一直将图尓都视为最碍手的敌人。
头晕目眩片刻,额多西扶着旁边的柱子,忍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以前的你,那样鲁莽,事事按自己的方式走,喜和他作对,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
“我没要和他作对,我没想的。”额多西跪地失声痛哭。
“之后你开始变得沉稳,大人很高兴,很高兴,还常拉我喝喝小酒说说你的进步,他说再等一年,他就将军符亲手交给你,”
额多西悲愤锤地,直痛声嚷着叫他别说了,别说了。
欧阳满腹怨怒,仍不受影响地说着,“那时你便已不再是鲁莽小儿,而是一个能担负汗国复兴的雄鹰。”
他慢慢从案前起身,失神往下面走,“你还记得当年忍辱负重帮大清抗击暴徒那会儿吗?在战场上,图尓都大人屡屡因兼顾你我受伤,到最后,本来只轻轻皮肉苦变成危及性命的鳞伤遍体。之后我们担着他逃离战场找大夫,可灾难当头,人人避之,除了军营,哪里还有大夫?但军营那样远,路途又那样波折,大人不可能坚持那样久,”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额多西哭红了双眼,如朱漆喷染,起身掐住欧阳的脖子使劲摇晃,试图让他住嘴。
欧阳不依不饶,涨红了脖子和脸,还继续回忆着,“大人也怕我们累着饿着,便支开我们去找食物。我们离开,回来就见躺地的一只狼和晕厥的大人,那狼你我都见过,就是逃命中途被我们吓跑那只,”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了!”额多西声泪泣下,含糊不清痛哭求饶着。
“也许大人靠的是意志,醒来片刻,极其微弱地说了一个字, 烤 ,我们便把狼烤来吃了。那时我们连续作战,三天不曾吃过东西,那只烤狼,很美味。也在那之后,我们才知道,大人为何支走我们。之后我们跟着大人,还发生了很多事,欠下的救命之恩多如牛毛,也许,也许你都忘了……”
“别说了,欧阳……”额多西松开掐住他脖子的双手,顺着他身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怎能这样?自己的虚荣,自己的复国之切,竟人让他生生忘掉了昔日的情义。自己如此盲目,竟也忘掉了敌人的实力,现在的大清根本不是他们能攻打的!图尓都这么多年隐忍,却从未干涉过他练兵,曾几次大清皇帝发现他在练兵,只以为是图尓都亲自下令,每每派人来却又找不到证据,因为都被图尓都强行毁了。皇帝恼怒,便屡屡将他押进宫里当人质以示警告。
起初,他还内疚过,可后来他开始嘲笑,他想,如果他足够强大,何足将大清皇帝放在眼中?像图尓都这么懦弱血液不纯的人,如何能复兴汗国?!
……
可图尓都死了,死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意孤行错了,他知道自己叛逆许久都错了!
额多西满脸是泪失魂落魄跑到图尓都毡帐里,发现他已经被放进棺材。
额多西徒手抠钉子,抠得血肉模糊,白骨凸凸,嘴里哭喊着,哥哥、哥哥,你见见我,你出来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