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不久来到毡帐,对守护的两人说道:“带额多西将军离开。”
“是。”
哭到喉咙哽咽,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额多西被两个汉兵架出毡帐,额多西嘴里已不知喝进多少咸涩的泪水,徒喊着,哥哥,哥哥……
欧阳摸着棺材盖,长舒一口气,释怀道:“大人,额多西会带着你的期望复兴汗国,我也会将你愿准噶尔国泰民安,从此止戈再无征战的希冀告诉他。”
纯妃正坐在躺椅上,听见毡帐外一个男人浑厚失心的哭声断断续续,近了又远了,掀门一看,只见是额多西被两个人拖着,哭像让人十分动容。
看来这图尓都对于额多西是个十分重要的人,否则一个大男人怎哭得这样惨?多半自己父母驾鹤,也不曾如此哭过。
夜里,草原上安安静静地完成了一场寂寞的葬礼,想必这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入大清那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额多西方才懵懵懂懂醒来,第一件萦绕在心头的事,就是报仇,他知道杀死哥哥的一定是定亲王那一帮人,但不知具体是谁,如果让他知晓,必定要他肝肠寸裂、生不如死!
纯妃在毡帐里来来回回踱步,现在额多西心绪不稳,不好再找他的,可瓜尔佳氏该藏在哪,这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定亲王要是发现她不在了,肯定要立刻调人反扑。时间虽只过去一夜,但外边的形式说不定早已天翻地覆,瓜尔佳书祥背后水向来很深,如果被他们反扑,后果不堪设想。她可不愿没伤到瓜尔佳氏反倒让额多西受损,那样额多西肯定不会放过她。
纯妃正心思杂乱焦虑之时,只见一道阳光从外边射进来,亮了片刻便暗灭。纯妃抬头一看,额多西。
“将军面色还有些憔悴。”
纯妃上前两步关心道。
“把那福晋藏在常清公子处,谨防对方死灰复燃。”
“那常清可安全?”
“安全,这一年来一直是他给我们提供武器,还用兽皮给我们补粮食,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一般没有对自己有利的事,人是不会对别人这样好的。”
“他是个商人,每月从我们这收购上好兽皮,能赚不少钱,也是为了和我们长期合作,才给我们甜头。”
“看来可行,不过常清的毡帐也在这里,他们要想搜查岂不容易?”
额多西转身,“边走边说。”
两人出门,往关押李新的地方走。额多西继续说道:“常清是大清商人,定亲王以为他是不会替我们做这样的事的,否则担不起泽热,而且常清的毡帐里有他们自制的密箱,里面藏人,除非破开箱子,否则很难发现。”
“难道常清不会顾及对方的身份么?”
“这我可能就要骗骗他才行。”
两人来到一个毡帐里,额多西掀开门,内两侧站了七八个守卫。李新还昏迷着,看来这次药下得有点重。
“去,”额多西对左手边的人说,“找常清公子借一口密箱。”
“是。”
不一会儿,箱子来了,足有一米五宽,两个男人合力将手脚束缚的李新放进箱子暗层里,盖上暗盖,又将早早备好的兽皮放在上面。
额多西指着箱子道:“这暗层里有缝,可以通气,到时候定亲王来了,再提前让把守的人将她迷晕搁着。”
两人跟在抬箱子的两个壮汉身后往常清毡帐走去。
“两位怎么来了?”常清正练毛笔字,忽瞥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是额多西和他的汉人朋友。
额多西陪笑道:“常爷,我用你箱子装了点小钱,怕被别的兄弟知道我中饱私囊,毕竟自己也想存点,所以暂借贵地放放。”
常清一笑,“原来如此,行的,放吧。”
“那可谢谢常爷了。”
“无妨无妨,都是朋友。”
额多西对他点头一笑,转头朝身后两人喊道:“把箱子抬进来放边上,别挡道。”
等箱子放好后,额多西朝他点头又是一笑,常清直摆手示意无妨。
纯妃跟着额多西离开,等走远了方才问:“将军不怕常清打开么?”
“他不会。”额多西说这话倒是满满的自信。
然而……
“福晋,真的是你啊。”常清揭开暗格的第一刻,就看清那张被发丝凌乱的侧脸是谁的。
李新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她又一次被人救了。
常清往在她眼前放一个小刀片,重新盖好暗格,将箱子恢复原样,起身离开毡帐。
“什么?!她又被抓了!”郑路暴怒,抹抹脑袋,“怎么遇着这么个人?!”
常清看得出老友郑路暴怒下的“恨铁不成钢”,只悠悠道:“那你别救了,回去吧,反正不干你事儿。”
郑路听出来常清语气里的些许试探、挑衅、阴阳怪气,又怒道:“你在想什么呢!我能不救吗?她是皇族人,就算我已经不在粘杆处了,要是被皇上知道我见死不救,能轻饶我?再说,你还是血滴子吧。”
“你还小声点吧,我可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你还好意思说呢,我放着自己大少爷不做,就来接你班儿!”
“得了得了,咱也大哥别说二哥黑,说说怎么救她吧。”
“定亲王那边肯定要回来,不过……”常清忽得狐疑起来,“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又出山了?”
“我早回老家啦,突然有一天有个叫李禄为的来找我,问了很多她在准格尔的事,后来竟然跟我说了一句,这次只有我能救她,你说,你说这什么话?写戏本呢?”
“所以你就重出山林了?”
“……”郑路一个斜眼儿。
“我在想,上次来救福晋的那些个黑衣人应该是河前盟的人吧,帮主叫书祥,李禄为也是他们的人,所以他们的意思就是,河前盟不会再出手,只能靠你我了?”
郑路眯眼,心里“咯噔”一响,“不会吧……”
“我可是听说河前盟被新绿林的人纠缠得厉害,估计自己也是分身乏力,所以只能挑个最佳人选,就是你我咯。”
“哼,背后两大江湖势力交织,这是要灭世?”
郑路眉一抬,轻嗤一声。
“在额多西不知道这事之前,我们要赶紧转移。”
“行,反正人在你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反正这里现在是你的地盘。”
“哟,”常清伸长脖子挑摸一下郑路的下巴,一记贱笑,“气质冷若寒冰的郑路如今也变得这样温顺配合了?”郑路嘴角一落,嫌弃地打开他手,常清不紧不慢继续说,“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走嘛,好好留在额多西身边,现在明里救她的,不就是你了么,瞧把你天天担心的……”
“常清啊,”郑路一把抽出腰间短刀,咬牙警告道,常清“哎哟哟”盯着刀锋往后仰,“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救皇室成员是我的职责,这种事不好乱讲的!再说,当时的情况也是皇上让我回去的,两件事根本没关系。”
“好好好,”常清抬手慢慢按下直对他的刀,退步道,“郑爷,郑爷,小的错了。”
“你快走吧,别直耗在这!”郑路收回短刀回鞘,就开始撵人。
“那我可走了,万一计划有变需要你的时候,你可看清楚我毡帐外面挂着的红巾子。”
两边虽隔得远,可地势平坦,常清的毡帐刚好有一角是郑路这里可以遥望的,也算是地利了。
“行行行,快走。”郑路不耐烦地将他往外推。
常清笑意颇浓往外悠哉悠哉走去,忽又听得郑路说话,头也不回驻足一听。
“我说你,别老端着道貌岸然的样子欺骗别人小姑娘!”可以想象郑路此刻教训警告他的表情。
常清含笑,一步出门。
想起昨晚的乱斗,福晋突然失踪,害得郑路一顿好找,他便安抚郑路仍在仓库里藏着。
周方面色失落、难言地赶回他们身边,永璜听得外面有人喊他,便拉开帘子,一见是周方,迫不及待地问:“找到了么?”
周方眉头皱着一跳,自责地低下头,细弱蚊蝇般说了两个字,没有。
永璜紧绷的神经由期待祈祷变为泄气懊丧,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意!永璜敲打自己脑袋,悔不该就这样跟着他们走了,可他们不要他回去,说是书祥吩咐,如果新儿真的再次落入敌人之手,有人会救她。可他想回去,想亲自救出新儿。新儿本可以逃走的,却因为救自己再次失去踪迹,全是因为自己无能!
他又懊恼地捶一记脑袋,满脸皱缩通红,十分后悔的模样。
马车轱辘还在行进,丝毫不曾停留。
周方也很是自责,骑马来到领路的吴畏身旁,问:“吴哥,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去救?”
吴畏答:“听帮主的安排,别打乱他的计划,我们都要相信他。”
河前盟的兄弟都很信任帮主,他就是再世诸葛。
“可王爷现在很伤心,就算我们将他带回去,想必也会像昨年那样。”
“不要这样想,上次是因为没安排,可这次帮主安排了,我们要相信,福晋很快就会回来。”
“行吧。”
准噶尔全员警备,挑紧神经地刚过了三五天,草原上就发生大事了。
“嗯!嗯!唔……”常清正被牢牢实实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大团毛巾,他睁大双眼,眼神里尽是求救。常清尽量扭动身体,试图连人带椅一点一点移出毡帐呼救,可一个不平衡,常清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叫都叫不大声。
巡夜的人听见里面的声音,站在外面一问,“常爷,怎么了?”
两兵并未听见里面作答,又贴近帐篷再问一次,这次才隐隐听到里面有挣扎的哼哼声。
两兵暗道不好,猛打开毡门,只见常清连人带椅五花大绑地摔在地上,嘴里塞着毛巾,拼命呼救。
两士兵忙跑近他,一人取掉毛巾,一人将他绳子解开。
毛巾太大,把嘴塞得生疼,取出来时还半天没找到说话的感觉,他活动活动牙口,扭扭脖子,发出“咯吱”的声响,方才朝两人喊道:“你们箱子里藏了一个女人,不知怎么的就跑出来了,都跑了快两个时辰了!”
两人偏头一看,果见箱子的暗层大开。
看到小兵跑出毡帐,常清方才站起来甩甩手臂,爷爷这么拼,郑路你小子可要争气!
夜晚,夜半子时,毡帐外巡逻声虽时有时无,但总归还算安静,常清的遭遇让整个草原闹腾起来。
一个时辰前,当整个草原进入沉睡状态时,常清刚画完一副险崖山松图,忽听得密箱底层有什么东西在割绳子的,此时夜很静,把帐里任何一点声音都放得特别清晰。
常清一笑,看来不用自己动手打开了。
在一睁眼时她便看见刀片,透过箱子缝隙反射的白光。她用舌舔起来,大费周折才把它转移到捆在背后的手上,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怕也只有身体特别柔软的人才能做到,不过也感谢这箱子空间还算开阔。
李新割开身上的绳子,抽出腰间铜簪破箱而出,一眼锁定帐篷内的人影,刚要旋动机关,却发现此人是常清。
……
“快出来。”常清对着床后低声一喊,里面出来个身材小巧,但脸上突兀着好几道刀疤的男子,已认不出原先模样。
“福晋,现在跟我走。”原来那人是贴了仿人皮伤疤的李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毡帐,常清带着面目狰狞的“仆从”找到正集结兵马的额多西跟前,道:“将军,我要去查查我的货。”
额多西听见常清的声音,偏头谦和回答,“好嘞。”话音刚落,便看见常清身后跟着的一个面目狰狞、低眉顺眼的小伙子,不禁生出心心相惜只请,想当年自己从刀剑里归来,也是这副模样。
额多西从腰间拿出一瓶药递给常清,道:“当年我脸上也差不多有这么多伤,全是这瓶药救我,常爷如果不嫌弃,就给你的小兄弟用吧。”
常清接过,又递给李新,说道:“哑巴,还不快谢谢将军。”
李新双手十分恭敬地接过药瓶,朝额多西深深鞠一躬。
“那我们先走了。”常清对额多西说。
“好的。”
两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