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春回到自己的阁楼,一去数日,回到熟悉的地方,方庭春一下倒在床上,高枕软榻,仿佛骨头都要酥塌开来。
然而不得不起来,假若再不换药,手臂估计要废了。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些药,洒在伤口上,倒抽一口凉气,揪心的疼痛,折下衣袖,挡住那骇人的伤,依旧像神采奕奕的方庭春。
不知孙词在做些什么,她喂给春香一些吃食,几日前自己放在笼子里的食物早被它吃个精光。
“吃吧吃吧,冬天这么冷,还要你去飞,真是不好意思,你多吃点,长胖点儿,才不会那么冷。”
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方庭春开了门,又是段敏之。
方庭春对他笑了笑,段敏之不禁乍舌:“你怎对我这般和颜悦色。”
方庭春坐回桌边,继续拿食物去逗春香,:“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这回你拼死救了我爹,又回来救我,我感激你。”
“你说得太严重了,救大当家的人是你和孙词,我并没帮到什么。”
“你回来搬救兵,也是大功一件啊。”方庭春笑道。
“嗳!”段敏之问道:“你们那天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把大当家的救出来的?”段敏之一脸好奇的神色。
方庭春冲着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你真想知道?”
段敏之点头如捣蒜。
“我偏不告诉你!”方庭春十分满足,好像能在言语上挫败他是件很令人兴奋地事情。
段敏之翻了个白眼。
“我是什么人?
箜音谷小霸王!”方庭春万分得意地说,模样很是嚣张又娇俏。
“哎哎哎!你别喂了。”段敏之拦下方庭春不停喂春香吃食的手:“吃这么胖,还怎么飞!”
“你来找我做什么?”
段敏之见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与往日并无不同,一样的生动,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紫金药瓶。
方庭春皱了下眉,表示不解。
“这是上好的伤药,你的那些药就先别用了,用这个,好得比较快。”段敏之道。方庭春冲他笑了一下,以示感谢。
“看你没事儿,我也就走了,你病才好,早点休息。”段敏之这般正经说话,方庭春总感觉有那么点不正常。
段敏之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这么冷的天,把窗子关了吧。”
方庭春爱上了读书写字,吟词唱曲,她很想知道孙词写给她的每一首诗是什么意思,她希望当下次与孙词站在一起,能够与他共谱一曲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多美好的事物!她不要错过这样神奇又美妙的东西,她盼望能看得懂,能写得出,将自己的心事一一写给孙词看。
冬日一天天这样过去,春香带着一心一意的思念穿梭在两地。
然而方庭春却不知道,就在她第一次给孙词寄去那首《子衿》的时候,春香就不仅仅是情牵两岸的鹊桥仙。那夜很黑,春香刚飞了一阵就被段敏之截了下来。它串起的有相思,有阴谋。
方庭春曾经怀疑过段敏之会不会是方林的人?会不会是孙玉的人?她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同谋者,是孙词。
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方庭春时不时接到孙词的信,总是令她心驰神往。
清心何处,山月当空雪照明。方庭春趴在窗边,看着后山上的皑皑白雪,却好像见到漫山遍野地桃花盛开。
来年中秋,三书六礼,分钗并蒂,永结同心。
这是孙词给她的承诺,方庭春将它压在枕头底下,梦里也看得见。
又到一年除夕夜,箜音谷上下热闹非凡,既然方庆一已经知道木姑娘的存在,方庭春便派人将她和小玉一同接到箜音谷中。
年夜饭便是团圆饭,一家人不管隔着多远,都要回家一起吃这么一顿饭。箜音谷中众兄弟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他们在一处开着不着调的玩笑,红火热闹。
方庭春备好酒菜,往酒窖走去,她站在门口,却被那看守的弟兄拦了下来。
那一处灯火辉煌,嬉笑热闹,这一处清冷凄凉。她想到五叔最爱热闹,却被关在里边,孤身一人,心就好像揪在一起,翻搅纠缠。
她立在门口,想着如果当初没有在苏州撞见五叔和方林,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方庭春走回院子,众人还在喝酒。孙词在做什么?方庭春走出屋外,然而却没有月色。
方庭春生气地嘟了嘟嘴,这月亮真是小气,也不给团聚不了的人儿一个期盼,不能同吃一顿饭,也不能同赏一轮月。
她坐在石阶上,看着房梁上挂着的灯笼,灯火辉煌,这是她挂上去的,摇曳生姿。
方庭春总是要将过年的一切习俗都准备得完完整整,似乎这一切会给她带来格外的满足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一天,与别的日子都不同些。
“呦呦呦,少当家,原来你在这儿啊。各位当家的都派完压岁钱了,您这少当家不得表示表示啊。”段敏之喝了酒,更显风流。
“你比我大,你不给我钱,反倒还找我要钱来了,真是不怕羞。”方庭春道。
“我没钱啊。”段敏之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你瞧,我一分钱都没有。”说罢,又去掏他的袖子。
“算了算了,我才不要你的压岁钱。”听她这么一说,段敏之放心的笑了。
冷风吹来,段敏之似乎醒了些,他走到石阶上,与她一同坐下。
“你在想什么?”段敏之问道。
“在想孙词。不知他在做什么。”方庭春弯下背,双手捧着脸,望着院子里一片皑皑白雪。
“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你瞧这院子里的雪是不是正是如此。”方庭春道。
春天啊,你来得早些吧,好叫秋天也能来得早些。
“想不到你天赋惊人啊,都会吟诗了。”段敏之道。
段敏之坐在那儿,与她一同赏这白雪飞花。只是他不知道,方庭春为何嫌这冬天长了些。
好多年了,都没有这样热闹,自三娘死于非命之后,方庭春都没有过过这样热闹地年。
方庭春兴奋难眠。她与小玉嬉戏,与木姑娘轻声细语。二人对着镜子帮着对方梳妆打扮,好像要将所有的发式都试个遍,即便一会儿就要散发安眠。
木姑娘意识到,她格外喜爱那支桃纹簪,不论什么发式,都要戴上。
方庭春与木姑娘小玉三人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屋外大雪纷飞,屋内馨香满室,更显幸福。
她又想到三娘,曾经的每一个除夕之夜,她们也是这样一起,讲述着属于年轻女孩间的秘密,欢喜雀跃。
方庭春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三娘和她一道嬉戏玩耍,她们一同去找爹爹要压岁钱,她们一道在院子里堆雪人。三娘忽然飘走了,和雪花一起,方庭春一直追啊追啊,掉进了深渊。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方庭春也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为三娘还是为木姑娘,木姑娘悄悄擦去她眼角的泪。
孙词见家中一派热闹祥和,心中也是感慨,想来一年到头,父亲在外奔波,祖父也为家为国,呕心沥血,心中感激,想着趁此佳节孝敬一番。
人总是太腼腆,只好借由节日表达自己的心意,好比方大年初一的一句万事如意福寿康宁什么的,可能说得很自然。但在平时,是万万说不出的。
满桌的佳肴珍馐,孙词三杯酒下肚,心中也是感慨无限,他正要对他的家人表达他不曾说出口的爱意,却生生地被咽了回来。到这一辈,只有孙词一个男儿,家里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年纪也大了,为何不找个淑女,开枝散叶。
“吏部尚书之女,你在北京见过的,品貌端庄,温柔娴雅,待开春,你便与我一道上门提亲吧。”孙玉说道,不是商量的语气。
孙词本端着酒杯,笑容和酒一起凝固在那儿。他啪地一下,坐到凳子上。
“不!我不!”孙词红着脸,大声喊道。
孙玉大惊。他怎敢忤逆自己,孙玉大怒。一棍打在孙词身上。众人匆忙去拉。这一老一小,是家里的大小皇帝。
孙词誓死不从,孙玉震怒,将他锁在书房里。孙词在书房中徘徊,从认识方庭春的那一刻开始细细回想。
毕竟是自己的孙儿,孙玉终是不忍。他打开门,走了进来,除夕之夜,没有月色,只有那红红的灯笼,热闹非凡。
孙词将如何与方庭春相识相知相爱一一讲给孙玉听,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赤忱的模样,讲得格外动听,连孙玉都迷住了,好像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然而故事的主角是自己的孙儿,戏里的故事再美,都美不过他的大好前程。
“真是胡闹!”孙玉怒骂道。段敏之这个混账,骗自己母亲病重,回山东照顾娘亲,没想到却和孙词一起上演了这一番儿戏,还将自己的孙儿都搭了进去。
“你从小读书明理,见的哪一个不是名门淑女?我却万万没想到你沉迷美色,为了一个山贼动了心!
你告诉我你的那些高贵都去哪儿,你的那些才情又去哪儿了?你不感到耻辱吗?”
孙玉指着孙词的鼻子骂道,他不敢相信,他这个从小受着良好教育的孙儿,他这个自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孙儿,恨不得所有都给他最好的,却是这样的堕落。
“爷爷。”孙玉红着脸,也许是因为酒,也许是因为激动,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清澈空明。
“人的高贵不在出身,不在身份,纵然我见过名门千金也好,公主格格也好,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人像庭春一样高贵,像她一样有情有义。”
“她是一个贼!”孙玉呵斥道。
“我不管她是怎样的人,我只知道她是一个贼!你见过哪个女子会杀人!你见过哪个女子割别人的耳朵连眼睛都不眨,阿词,你要娶的是妻子,不是朋友!”
“正因为我找的是妻子,是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我才希望她是我敬佩,是我崇拜,是我爱的人。不然如何度过一生?
因为她,我更明白男儿生于世,当为家为国为民,这不也是您教给我的吗?难道您也觉得这样不好吗?”孙词说。
孙玉见状,知他是着了魔了,方庭春真是好手段,偷了他孙儿的心。
“阿词,你不明白,你还太小,你不知道,你要娶的是一个能助你青云直上,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娶妻当娶贤,你要娶一个山贼,你把你的前程放在那里,你把我们孙家的脸面放在哪里?”
孙玉皱着眉,心酸地说道。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为儿孙而发愁,人这一辈子的愁,不死无休。
“不!我早下定决心,今生,非方庭春不娶。”孙词一字一字,说得斩钉截铁。
“你!”孙玉大怒,将桌上的砚台一抓,直往他头上砸,孙词不躲避,正中他头颅,血流了下来。
“孙家,就没有我决定不了的事!”孙玉怒道:“速速叫段泽允回来,莫要让我出面。”这段泽允便是段敏之本名。
孙玉正要离去,孙词却道:“爷爷,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事儿已经不再那么简单了。”
孙词将段敏之的信交到孙玉手中。
霹雳巴拉的爆竹声震耳欲聋,惊醒了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