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恨他。”
“自欺欺人!你堂堂千金小姐不做,到这里来同我这个过气凤姐做邻居,不是因为恨他?Q城那么多份工作你不做,偏偏要做舞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是因为恨他?”
孙熙的头垂得很低,难道她潜意识中真的为了要报复父亲,才会自甘堕落去做钢管女郎?刘风月看到她迟疑的表情,继续说:“我和你不过萍水相逢,谁都不恨谁,谁也不爱谁。你不用来管我的闲事,何况你根本管不了。”
说话间,她把左右手的袖子卷起,露出青筋满满的手臂,上面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针孔。看着孙熙脸上惊恐的表情,她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回不了头。你要不要也试上一针,保证你忘了所有的烦恼?”
她向孙熙靠过去,声音蛊惑,眼角的销魂痣像在说话。孙熙一把将她推开,夺门而去,小小的房间又剩下她一人对着四面墙又哭又笑。
当那晚孙熙下班回来,再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像往常一样倚在门口,问她:“怎么今天老板没送你回来?要抓紧男人,就趁这几年了。还是你准备小打小闹,过几天就回去做你的千金小姐?”
她神情自若,像是那天下午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也许她太过寂寞,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但她对着亲生女儿刻薄寡恩的嘴脸,在孙熙脑中挥之不去,她不由自主地同仇敌忾起来。她没像往常一样,客套几句,而是不声不响地转身开门。
刘风月自讨没趣,啐了一声:“原来是只笨牛,听不懂人话。”
孙熙没回头,轻声说了句:“到底是年纪大了,门庭冷落。一天到晚的站在门口嚼舌根。”
女人最忌讳被人说老,刘风月顿时火力全开:“你敢再说一遍!”
孙熙回过头来,想说“我敢说千遍百遍,只要你听不厌”,但一回头见到刘风月萎靡的样子,心就软了,说:“我们本来不认识,何必互相伤害?”
走廊宁静下来,孙熙进房,倒头睡了过去。人不过睡一张床,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和七八百平米的豪宅没什么两样。
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地咳醒,有烟从门缝渗入。孙熙连忙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一下就判断出来浓烟是从对门冒出来的。
一边拨通电话报警,一边去敲对门,里面毫无回应。她捏紧拳头,提起右腿,用力一踢,门有些松动。到底是老式的木门,她再加一把劲,整个人冲上去,将门撞开。
刘风月昏迷在客厅当中,火势已经蔓延至屋顶,孙熙当机立断,一个箭步冲上去,背起她。直到将刘风月送下楼,她才松了一口气,“啪”的一声把她摔在地上。本以为她会痛得大叫,不想她照样没有反应。
救护车很快到场,医生诊断她吸入过量浓烟昏迷不醒,孙熙却疑心她是吸毒过量。第二天,孙熙来看望她的时候,她已经清醒。
她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不如戒了吧。”
刘风月大难不死,但依旧死性不改,如同一只刺猬:“别以为救了我一命,就可以来教训我!我倒不如死了干净,谁叫你来救我?”
救命恩人这样受气,不当也罢!孙熙甩头就走,空荡荡的病房只留下一个人,刘风月不禁有些落寞。只见孙熙又回过头来,她眉梢闪过一丝喜悦,口不对心:“我们非亲非故,不用你来假好心!”
孙熙不看她,径直走向床头柜,把上面的一袋水果提走:“你说得对,我们非亲非故,我不用买水果来孝敬你。”
孙熙再走,刘风月从床上跳起来,要追上去,奈何体力不支,腿软了下来,跪在地上。孙熙向来吃软不吃硬,看她凄苦的样子过来扶她,她甩开孙熙的手:“不要你来同情我!我刘风月从来都是靠自己!”
她踉跄地站起来,只听孙熙说,“靠自己?你昨天还勒索自己的女儿。”
人最听不得这样一针见血的话,刘风月扶住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也是我的本事!”
孙熙鄙夷地看她一眼:“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生她?”这句话,她何尝不想当面问孙孝之。
“正因为生了她,所以才恨她。”刘风月言之凿凿。
有这样的母亲,孙熙不禁对刘如君有了几分同情,而对冷血的刘风月也有一丝怜悯。这泛滥的同情心!
临走的时候,她还是那句话:“能戒就戒了吧。你都没有人样了。”
刘风月何尝不知自己没有人样。午夜梦回,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肌肤,粗糙如抹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如今不过才三十七岁,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孙熙回到陶陶私人会所开工,只觉同事们一个比一个诡异,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她。果然是认出她来了吗?看来Q城实在太小,任何上过报纸的明星名人都能被公众认出来。
但这些同事也做得太过分,只要孙熙一转身就听到窃窃私语之声,一回头就鸦雀无声。她有一刻以为自己幻听,直到几次突然回头,有人来不及闭嘴,才断定自己不是精神分裂。
她自娱自乐,是不是地回头与这班人玩木头人的游戏,一个小时就这样消磨过去了。临上场,郑修洁把她叫到办公室,吩咐她:“你今晚不用上场。”
孙熙见他神经有异,问:“只今晚不用上场,还是以后都不用上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是陶老板的意思?”
“反正工资照领,你没有损失。”
“无功不受禄,我问心有愧。老板在吗?我想亲自问他。”
郑修洁不耐烦:“你何必追问到底?你不过是个小员工,公司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用解释为什么。老板没有功夫见一个小员工。”
吓,一向儒雅的郑经理也会发火,真是罕见。拿人手软,孙熙还想追问下去,却怕郑修洁马上炒退她,向她追还预支的人工。
她说:“那好,我服从公司安排,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郑修洁点点头,恢复了平时的礼仪,目送她出去。
要知道事情原委,孙熙自有自己的办法。她在会所对面的咖啡馆坐了一夜,终于盼到一抹红色出现在门口,她赶紧跑过去。
终于在车子启动前,她拦了下来,气喘吁吁:“老板,我有话要问你。”
陶天佑满脸堆笑:“这么巧呀,孙小姐。月黑风高,你一个人横冲直撞,小心撞车。”
这老板真是妙人,孙熙陪笑:“不是巧遇,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陶天佑满脸疑惑:“你找我?我一直在办公室呀。”
孙熙吐吐舌头:“有门神守着,我进不去。”陶天佑的办公室在郑修洁的经理室后面,要找他必须经过郑修洁这个关口。
“何况,如果你肯见我,我在经理室大叫‘我要亲自和老板说’的时候,你就会现身了。不需要我那么晚来逮你。”
真是个鬼灵精,陶天佑无奈地摇摇头,说:“上车吧,你难道想就这样拦住我的车头聊天?”
孙熙没有移动的意思,问:“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不让我上台跳舞到底是谁的意思?”
“你那么聪明,你猜是谁的意思?”陶天佑反问她,想知道她到底有多机灵。
“孙先生找过你?”孙熙斟酌了半天,问出这句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呼父亲为孙先生。众叛亲离的路,她还要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