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尧退养,虞氏亲政。
此时,重华虽无天子之名,却已有了天子之实。
但一切政务,重华并不擅变,唯循帝尧前时的旧例。
凡遇重大朝务,重华亦与百官共商,齐集裁决。
是而,帝尧虽为退养,天下却仍如其在位时一般,并无变化。
如此数年,一如既往。
一日,百官会朝。
朝礼毕,文命出列,请道:“臣自负圣命,治水以来,一向不择一地,忙于奔波,即便是后来蒙天恩,赐封于夏,亦未及就政,今万事皆毕,臣请告假,欲往夏地一游,梳理国治,请于恩准。”
重华听闻,点头道:“司空为平治洪水,奔波九州八极,巡于四海之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十余年间,未休憩片时,可谓勤勉可嘉,居功至伟。今朝政闲暇,既有所请,自当允之。但司空为朝廷重臣,不可长时缺位,盼治毕早归。其间,若有要事,我即宣你。”
文命谢过。
夏,位于豫州,在嵩高山之下。
昔日,因水患故,此地甚为荒芜,洪水平治后,山间的居民,慕大禹之名,迁此落居者为众,渐聚为大邑,是为阳城。
且说文命下了朝堂,抵于私第,收拾停当后,便向夏地而来。
非止一日,渐近阳城。
一众黎庶,闻夏伯将来,早已洒水净街,夹道等候。
值文命来至,横革率众,近前相迎。
见礼毕,文命适见女攸领着子启,簇拥而来。
其时,启已有十岁光景,原本是顽皮之龄,但因无父母溺爱,是而,不免守正持重,外似有几分木讷。
文命见了,虽为怜爱,却也并不骄纵。
如此,一众人等,各见礼毕,便向廷治而来。
待坐定,横革遂将这些年来的治夏情形禀明。
文命听了点头,将其嘉勉了一番,然后道:“我此番来夏,是为久治,若有何处不善,还需大夫在旁,多为提醒。”
横革连称不敢。
至此,文命不禁忖道:“如此之地,尚需几人辅治,方为稳妥。”遂问道:“夏地可有避世的贤人否?”
横革道:“贤名在外的,却也有几人。”
文命道:“是为何人?”
横革道:“城南的墨如先生,即素有贤名。”
文命听了,便寻访而来。
至于城南的墨如之居,文命遂将请其辅助之意言明。
墨如听了,笑道:“在下粗陋少知,何勘为夏伯之辅。夏伯若有意愿,我却可推荐几人。”
文命道:“请不吝相告。”
墨如道:“出城向西三十余里,那山野之间,便有一位高士隐居,夏伯何不去访他呢?”
文命听了,忙问道:“不知先生所言的高士,尊讳为何?”
墨如道:“其名,是为一个执字,因其知类通达,人皆尊称其为大成先生。”
文命听了大喜:“此等高士,我当亲往拜之。”
谢过墨如,仍请道:“今初来夏地,万般头绪,都要理清,先生乃为旧人,自是熟稔些,还望不吝相助。”
墨如见状道:“既蒙夏伯所请,在下便不避浅陋,甘当役使。”欣然应之。
此后,文命与墨如,便亦师亦友,一起理于夏地。
且说翌日,墨如头前引路,文命向西山寻访大成执而来。
行于多时,至于山野,适见茅庐数间,参差辟立。
墨如道:“此处,便是大成先生之居了。”
文命见状下马,步行而来,渐近其内,忽闻弦音悠扬,遂伫立而听。
需知,一直以来,文命因治水事重,素为务实,不喜于乐的,至此,却也被浸润,闻到妙处,不由击节叫好起来。
闻得悉动,茅庐内的弦音即刻而止,传出一声道:“门外何人,且请面前叙话。”
文命闻听,忙束衣入内,时见一位老者,虽衣饰朴素,却道貌昂然,端坐于瑟后。
文命肃然起敬,度其必为大成执,忙躬身作礼道:“在下夏氏,冒昧来访,无意叨扰先生雅兴,还请见谅。”
大成执听闻,惑道:“莫不是当朝大司空,被当今君上赐封夏伯的治水英雄吗?”
文命道:“在下不才,忝居其位,徒有虚名而已。”
大成执见状,欣然道:“果然是夏伯!”转而笑道:“夏伯历九州,巡四海,与天地争利,终将洪水平治,福泽了万众,乃古今第一人也,若再是徒有虚名,则让我等士人,无地自容了。”
说到这里,遂起身让座。
二人复又移步,至于瑟前,分主宾坐下。
大成执问道:“不知夏伯何来此山野僻壤之处?”
文命道:“在下蒙当今君上恩赐,封于夏地,前时,因朝务繁忙,未及梳理。今初来治国,尚需良弼,闻先生盛名,是故,特来请先生出山辅助。”
大成执听闻,笑道:“老朽孤居在这山野之中,已至暮年,何勘此任。”
文命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志不衰,则智不衰也。先生怎可谓老矣?”
大成执摆手道:“垂垂老矣,难当重任了。”
文命见大成执言辞决绝,不禁露出些失望之色。
大成执见状道:“夏伯莫忧,若果要良才辅助,可容老朽荐举几人呢?”
文命大喜:“先生欲荐何人,且请说来?”
大成执道:“老朽所荐,乃真窥、之交也,亦处此山野间,其等常往来敝处闲叙,尊老朽为师。
其二人者,甚为贤达,虽无治国安邦之才,却也不失为圣君贤相之良辅。”
文命听了,欣然道:“既为先生高足,必是通达之人。”
大成执道:“不敢不敢。”遂令侍童去唤二人。
侍童应诺而去。
候等时,文命问道:“在下尚有不明之理,欲请于先生,还望不吝赐教。”
大成执道:“老朽乃山野粗鄙之人,何敢言教。若有不明,说来便是,但有所知,无不坦诚。”
文命点头,适问道:“譬若治国,常有礼法之争,闻百家之言,却又莫衷一是,不知何者为益也?”
大成执道:“百川异源,皆归于海,百家殊业,皆务于治。圣人所由曰道,所为曰事。道犹金石,一调不更;事犹琴瑟,每弦改调。
法制礼义者,治人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仁以为经,义以为纪,此万世不更者也。若人考其才,而时省其用,虽日变可也。
天下岂有常法呢!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祥于鬼神,则可以为正治矣,何争执也。”
文命听了点头,又道:“物有五类,士有五分,曰:圣人、哲人、贤人、达人、闻人。皆为才俊之翘首,如何辨而用之?”
大成执道:“夫圣人作法,而万物制焉,贤者立礼,而不肖者拘焉。制法之民,不可与远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耳不知清浊之分者,不可令调音;心不知治乱之源者,不可令制法。必有独闻之耳,独见之明,然后,能擅道而行矣。”
闻听于此,文命茅塞顿开,忙起身道:“先生之言,振聋发聩,在下听了,仿若甘露洒心一般,豁然开朗。在下不才,愿乞为师,以便早晚聆听。”言毕,不由分说,三躬作礼。
大成执见状,起身搀道:“老朽之言,实为粗浅之论,何以比得上夏伯治水,行万万里,务实为用呢,实有愧了。”
“先生此言就偏颇了。”
文命道:“在下虽行程万里,却也以理论为先。不知理论,而一味埋头苦干,或事功能成,却也是事倍功半了。是而,唯有如先生之高论,方有向导。”
大成执听了,摆手道:“老朽只是泛泛之言,当不得高论,当不得高论。”
这时,侍童已为归来,将真窥、之交引进。
双方见礼毕,落座而叙,彼此不由阔谈起来。
观二人言行,却也文雅,询以策略,亦对答如流,文命不由大喜,遂别了大成执,挽二人向阳城而来。
归于阳城,文命便将政务厘分,令横革、真窥、之交三人各司一职,其等称诺受命。
如此几年,夏地之治,渐为焕然。
倏忽数载。
且说这一日,文命正处政务,忽见太章急驰来报,言召其入都之意。
文命忙问何故。
太章道:“帝君病重矣,是而,太尉令我来宣。”
文命闻听大诧。
帝尧何以病重了呢?
原来,帝尧游居陶丘城阳后,始将这天下的重任卸下,从此,便在那里闲居下来。
每日里,或往来郊野,看农人耕作,或养花抚琴,饲兽调禽,愉悦耳目,一切倒也悠哉乐哉。
其时,帝尧又豢养了一双仙鹤儿,羽毛纯白,翩跹善舞,极为悦目。
每当秋高露下,月白天空时,这双仙鹤儿,便引颈长鸣,声音嘹亮,响彻四近。
帝尧闲来无事,尤喜欢调养它们。
有时放它们飞出园外,或翔步于水边,或飞腾于云表,到得夕阳将下,它们就连翩归来,甚为有趣,给其添了不少惬意。
可以说,闲居城阳,是帝尧做天子以来,最舒心的日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如此闲适的生活,便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这一年,自夏秋后,帝尧忽觉筋力稍衰,倦于行动,不日后,渐渐病作起来。
于是,百般问医,奈何,其年岁已长,精力衰退,至于最后,药石终为无灵。
至于今时,已为膏肓。
听了太章的禀报,文命登时大惊,忙向帝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