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我将今日进宫之事细细说与长陵公主,长陵公主怔了好一会儿,道:“今日你父亲与大哥、二哥回府用膳,正在书房议事,稍后你便去请安吧!。”
我心中酸楚,父亲与大哥、二哥与我情分淡薄,我常年在孤云俺住着,就是回府也见不着几面,毕竟血浓于水,哪有不思念的。从小渴望父亲与大哥、二哥多疼疼我,无奈公事繁忙,也就顾念不到我了。
父亲、大哥、二哥议事完毕,我便去书房请安,父亲如常漠然,大哥王通严肃的面孔略有松动,不过点头示意承礼,二哥王绩依家礼轻扶我起来,客气的询问了几句,我便退了出来。
我心中荒芜,觉得府中凝聚着不一样的气氛,背脊如一条小蛇吐着红信缓缓爬了上来,不寒而栗。
晚膳极为丰盛,一张八仙桌,摆满了十六品的大菜,二哥王绩是掌礼之官,府中用膳极为讲究,先是上二对香,茶水与手碟,台面上早乘上了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四蜜饯,方可入席,父亲王绛坐首位,长陵公主右侧次之,依次是大哥王通,二哥王绩,我居末位。
上菜也颇为讲究,次序与布菜都有礼制可依,用膳着不可言语,父亲正襟危坐,脸上看不出表情,长陵公主目光游离不安,似是有满腹的话语无法倾吐,大哥王通微微合目,二哥王绩恭敬端正,倒像个正经食客。
我十分不安,目光定定的落在面前的蜜饯上,不敢挪开。府里上菜的婆子一趟又一趟摆上菜品,轻快的步履声似乎踏在心上,密密匝匝。转瞬间,十六品的大菜皆已上桌,锅烧鲇鱼、罐儿鹌鹑、烧子鹅、蒸羊羔……满满一桌子。
父亲仍是正襟危坐,一动不动,按礼居首位者动筷,余者方可用膳。一时间厅里鸦雀无声,唯闻得梨花长案上的西洋自鸣钟“嗒嗒”的走个不停。
父亲的眉头渐渐舒开,将银著握在掌中,才一下,又松开手,忙又有婆子过来布菜,父亲用手指了指“罐儿鹌鹑”,布菜的婆子忙将鹌鹑合着汤汁盛了半碗,父亲并未喝,却道:“用膳吧!”。这并不合礼制,王绩目光掠过讶异的之色,蜀国的掌礼之官格外敏感,屈于父亲的威严,王绩按捺住心中的不满,讶异中带着惶恐,三缄其口。
众人才启动碗著,我也略动了动,食不知味。西洋自鸣钟滴答声合着银著碰击碗盏的声音,让人莫名的躁动。
长陵公主看了父亲一眼,惶惶的将一块烩虾仁夹在父亲的碗里,埋怨二哥王绩,“一大家子吃饭,偏偏还要立规矩,却不知你这个掌礼丞什么时候卸任,才能安生吃顿饭。”
父亲正在夹菜的银著僵了僵,目光如冰窖般看着碗里的虾仁,面无表情。王绩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一字不言,我亦是不敢说话的。一顿饭眼看就要结束了,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渐渐松懈了。
饭毕,服侍的婆子忙过来递献茶,哪知给大哥王通献茶的婆子摔了茶盅,慌得的那婆子面皮紫涨,另有别的婆子慌忙去请茶,我的茶盏依礼在最后,我忙给我献茶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也是乖觉之人,忙将茶盏献到大哥王通跟前儿。
王通并不接茶盏,那婆子也觉得无趣,尴尬的目光投向我,我亦是羞红了脸,长陵公主笑道:“这也是颐儿孝敬哥哥的好处,旁的人羡慕不来呢!”
“哐当”一声,父亲砸了手中的茶盅,溅了一地的茶,侍候的婆子丫头噤若寒蝉,早跪了一地。但听到父亲厉声道:“通儿自有他的茶盏,无需旁人自作主张,坏了规矩是小,损了王家的颜面是大。”
父亲的话影射前天我得罪凉国使者齐王朱瑞之事,想来那朱瑞必是拿此事刁难父亲,贬损王家的声誉。
长陵公主下了一跳,忙遣散了丫头婆子,解劝道:“好歹在奴才面前给颐儿留点颜面,纵使她有什么过错,你只好生教导她,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倘若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父亲愤愤道:“我若能教导她,还算我的福气,只怕我没这个福气。”
长陵公主惶惶然,语气略带责备:“这话好没轻重,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错!”
我早已匍匐在地,只将腰弯的低低的:“颐儿自知有错,不敢强辩,但求父亲息怒,若气坏了身体,那就是颐儿的大罪了。”
父亲冷冷的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生气。
长陵公主忙要扶我起来,“颐儿啊,你且起来!”
我依然不敢动,长陵公主看了父亲一眼,对我道:“你自小身子不好,不易长跪,有什么话起身说。”
父亲仍是生着气,脸上却略有怜惜之色,长陵公主将我扶起,安置我坐着,大哥二哥也在一旁安坐默不作声。
我又道:“颐儿行事鲁莽,顾前不顾后,使家族颜面受贬,深感不安,如有什么后果,颐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王家。”
父亲冷笑一声:“好哇,既然说出这话,也不愧是王家的女儿,只是怕你担不起这个后果。”
那日齐王朱瑞将李璇等人押解,实在担心她的安慰,听父亲这样雷霆大怒,知是情况不好,想了半晌,道:“不知此事是如何解决的,那日被押解的是否尽数放了?”
“你且先顾好自己!”父亲道。
大哥王通直摇头,脸色颇为凝重,“颐儿,大哥有话要问你,你且不可瞒着大哥。”
“颐儿行事鲁莽,但那凉国使臣齐王在街上肆意抓人,并且言语中多有不敬之词,颐儿才忍不住多嘴了几句——”
我的话已被二哥王绩打断,“那日之事胡大人已禀明,大哥另有别的话相问!”二哥道。
大哥略安抚我紧张的情绪,才问道:“你可认得房疆?”
“什么?”我怀疑是否听错了。
“房疆。”大哥又重复了一遍。
“房疆——”,我惊愕不已,不知大哥何以突然问起房疆,莫名的喜悦伴着惶恐,同时也证实了那日所见之人必定房疆。
“前日在齐王身边的亲卫。”王通若有若无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认识。”我承认。
王通目光紧紧的凝视我,“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父亲身子向后靠了靠,双手摩挲这缠枝描金的茶盏,不时的啜一口,似乎局外人一般。
长陵公主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王绩正襟危坐,神色淡然。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王通紧逼一步。
“我…”要解释我与房疆是如何认识的,就必须坦白我在孤云庵救了房疆的事实,而这一切我不愿被更多人知道。
王通见我吞吞吐吐,继而问道:“你可知道房疆是什么人!”
“他……”我摇摇头,“他只说他是南国人。”
“他还与你说过什么!”王通一寸一寸的目光落在脸上,我知道他是想从我的表情甄别是否在说谎。
我十分肯定的摇摇头,“其他的再也没有了!”我的手不自觉的缩进衣袖,还好那条挺括白玉扣带安静的躺着衣袖里。
王通失望的目光移开,故作轻松的口气道:“罢了,没有瓜葛最好!”
南国县原本隶属蜀国,位于凉、蜀、平三国交界的黑美沙漠,西接凉国平利、镇坪、旬阳三县,南交蜀国巫县,东邻平国辽县,沙漠贫瘠,寸草不生,作为三国的缓冲国,南国有一支彪悍的沙漠军团来护卫国土,依傍地理优势,沙漠军团策马扬沙,纵横沙漠,来去自如,所向披靡。早已脱离了蜀国的掌控,自立为国,是为南国,凉、平二国忌惮南国的沙漠军团与漫天的黄沙,不敢冒进。
而在蜀国人眼里,南国是个桀骜而不服管制的地方,就算自立为国,分而治之,终究是蜀国的疆土,依然抵御着凉平二国来犯,只要这个作用依然在,蜀国无力管制,且就如此吧!
房疆是沙漠军团的一名士兵,驻守南国多年,南国自立,滞留南国,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凉国的使臣中,不得不让王绛等人警觉,南国保持中立,三国秋毫不犯,相安无事,尚可共处,如果南国有意归附任何一国,天平将会倾斜,凉、蜀、平三国必起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