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儿女要求严格，对孙子宽容以待，这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现象，被称为隔代“相喜”，或者隔代“相嘻”，抑或是隔代“相嬉”。
在中国文化中，这种褒义叫隔代亲、贬义叫隔代溺爱的现象更有趣更奇特。
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大多是在家赋闲的爷爷奶奶。你若是要问他们在干啥，有些幽默的老人家会微笑着告诉你：“接‘爷爷’来了。”或者说：“接‘奶奶’来啦。”
我哥要求儿子非常严厉，经常当着人的面给儿子上家法；我侄子脾气好，也受到全体族人共同表扬，经常表现出服服帖帖、完全服从的样子。
我哥对他儿子的儿子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提到他的孙子，我哥总是阳光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绽放出一朵花。
我哥的孙子刚学会说话，就掐着我哥的耳朵称兄道弟：“兄弟啊，你要听话！”有时候，孙子牵着他的耳朵让他四肢着地、爬着走路。我哥格外驯服，像一只大耳朵兔子一样乖爽听话，温顺有加，完全不像给他儿子表现出来的那种凶神恶煞。有时候，不知因为啥，我猜大概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孙子在我哥的怀里撒娇，双手抚摸着我哥的脸颊说：“哥哥呀，哥哥，我的亲爱的哥哥……”我哥不但不生气，还笑着在孙子的脸上亲吻着，并且发出“啵”“啵”的响声。
我哥的孙子已经上学了，但我没听到过他把我哥和我嫂子叫爷爷、奶奶。他经常把我哥叫老朱，把我嫂子叫老黄。有人调侃：“是哪个朱？哪个黄？”孩子很认真地说：“是猪头的猪，黄鼠狼的黄！”
有一天，我哥得了病，我们兄弟姊妹到他家去看望，正赶上我哥的孙子在隆重地高声训导我嫂子：“唉。笨死了，连鸡肉都弄不来。我要是长大，把你的鼻血打出来！”小小孩子，手插在腰间，一副领导的样子。
我哥行动不便，上厕所困难，孙子斥责说：“没出息，挡道烦人，恨死人了！等我从厕所出来踏你两脚！”
我哥对儿子和女儿的学习非常重视，儿女上学时，他经常去学校和老师沟通。有一次，老师给我哥反映说：“你儿子有时给其他孩子帮着抄作业，应该注意。”我哥很听老师的话，对这事耿耿于怀“、高度注意”，回家后在我侄子的屁股上留了些巴掌印。
我哥的孙子上学后，老师给孩子留的作业多，我哥经常在背后说老师的坏话。有一次，我哥的孙子因作业多急哭了，把我哥急得差点也哭了。他灵机一动，主动给孙子请战，要求替孙子写作业。孙子同意后，我哥帮着孙子很快完成了作业，爷孙俩如释重负，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此事让我侄媳妇传出去后，我哥板着脸，从尊重老人、孝敬公婆、家丑不能外扬、影响不好、对孩子成长不利等等不同角度，正儿八经把儿媳妇深刻教育了一番，直到儿媳妇斗私批修、洗心革面、认识错误为止。
孙子一有文化，爷爷就到处炫耀。我哥的孙子不知道在哪里听了“周扒皮”的故事，可能联系到我哥经常爬在地上被他训练的姿势和样子，就把我哥称为“朱扒皮”。每当孙子高声点“朱扒皮”的名的时候，我哥就欣然应答：“到！”如是再三，我哥的外号连我山里老家的乡亲们都清楚了！
我舅舅听到孩子这样称呼他爷爷，生气地批评说：“没大没小没教养！”结果，我哥的孙子威胁我舅舅说：“狂啥？小心我爷爷扒了你的皮！”把我舅舅在晚辈中说一不二的威信差点摧毁了。
我哥是司机，为他的孙子“大爷”专门买了一辆“QQ”汽车，接送着上学放学。有人问：“车上是孙子吗？”我哥说：“是‘爷爷’，是‘大爷’。”而且乐此不疲。
我们常常和我哥发生争执，责怪他疼爱得有些没有底线。我们的观点是，对子女要求过严，对孙子失之过宽，一代一代无休止地循环，父辈们教育子女的工夫不是白下了？父母的努力不是让爷爷奶奶的放纵给抵消了吗？我哥痛斥我们说：“没有轮到你头上，到时候你比我还疼爱、还过分！那叫隔代香！”
真把我吓了一跳，如果孙子是爷爷的“大爷”已经成为无法打破的规律，我将来一定没有能力走出这个规律。我也是常人，肯定无法跳出窠臼。那么，我儿子教育他儿子的那一套，一定就会被我彻底颠覆。
如果是这样，今天写成的这篇文章，明天就肯定是我的笑柄。
我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中国教育能在祖孙三代人身上轮番异化，难怪中国的教育不成功。
2008.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