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过去纠结起来说事，有些无聊。但不拿过去说事，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或者说不明白。
南宋的陆游所在政府衙门，从开封被迫搬迁到临安之后，从内档中整理出版了一本《乌台诗案》，记录了文豪苏轼被整的事实。那些苍蝇一样的小人的种种责难和中伤非常弱智，非常可笑。他们抓住苏轼赞扬柏树的两句话“根到酒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和奏章上的言辞，无限上纲，鼻涕眼泪地告到神宗那里，说“蛰龙”就是诅咒皇上您已经寿终正寝了。
低能的小丑以忠诚的名义使用了屡试不爽的套路。
宋代是重视艺术的朝代，也是中国历史上艺术成就很高的朝代。宋代的许多皇帝热爱艺术，都对艺术家高看一眼。天子青睐艺术，艺术家的天地应该广阔。幸亏宋神宗一直主张变法，算是个明白人。苏轼被关了四个月后，被贬谪到了黄州。
苏轼的老师、亲人、朋友劝他戒掉写诗。但要让把诗看成生命的诗人戒诗，就像不要鸟叫、不让马嘶一样，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骨子里流淌着诗的血液，苏轼当然戒不掉诗瘾。
公元1086年，宋哲宗继位，苏轼被重新起用。在扬州竹西寺游览时，又在墙上写了：“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也欣然。”这一次，他又引起了众多小人的注意，那些贼眉鼠眼的家伙就在阴暗的洞口偷窥，一时间“闻好语”被曲解成大文豪对宋神宗去世不久的幸灾乐祸。虽然他在上呈的《辨谤札子》中申诉，如若真有恶意，怎敢写到墙上？先皇仙去已经多时，绝非小寺归来才听说。但是，蝗群一般的小人嗡嗡叫嚣，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地无中生有。没有，皇帝也会相信有。再说，王安石变法一派正和保守党在殊死搏斗，有了党阀之争，在人的思想倾向问题上就更容易敏感。皇上宁可相信一群装腔作势的忠诚饭桶，也不会容忍万中有一的精明异己。
这一次，幸好太后干预，案子被搁置不问了。但戒诗不成又惹祸端的苏轼被发配到岭南，后又被放逐到琼岛上去了。直到后来又被召回，伟大的文学家在回都城的路上凄然与世长辞。
李国文说，有人戒酒、有人戒赌、有人戒烟、有人戒毒，多是因为深受嗜瘾的毒害。在中国文学史上，大文豪苏轼戒诗，是独一无二的例子。其实李老说得不准确，在许多时候，中国的文人们都戒诗戒文，只不过假文人们为了眼前的利益彻底投降了，也就真戒了诗文。有另外一些文人还没有顾上考虑走什么路，脑袋就被“咔嚓”了，顾不上戒与不戒。像苏轼这样痴情不改的文人，遇上重视艺术、尊重文人的皇帝和朝代，算是幸运。不然，他第一次遭诬陷后，宋神宗朱笔一绕，我们就没有《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样的好词可以吟诵了。
2009.3.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