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朝后,赵祯也未去御书房,直接就回了崇庆殿。赵祯到崇庆殿时,绾绾正坐在香室里伏在绣架上绣花呢。她已是梳洗过了,却还没有妆扮,身上还穿着浅妃色的匀媚罗寝衣呢,长长的衣袖拂在宝珠吉祥草彩砖上,一瀑秀发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浅柳色蔓草纹水绸带系住了。赵祯隔着绯色幻影纱帘看到绾绾纤秀曼丽的背影,竟觉出了一种天长岁久的动人情味。
“绾绾。”他掀过纱帘,笑着走了进去。
绾绾闻声,便将金针插进了布里,转过了身来。她将鬓边的头发拢了拢,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不用去御书房么?”
“今日没什么要紧事,散朝散的也早,就想着快些回来见你。”说着,赵祯已是坐到了绾绾身旁了。他向绣架上去望,只见水绿的妆花纱上用炭笔淡淡地描了连绵的山水远景,近处溪桥柳畔,舟游碧水,虽只是线稿,但游丝轻倩,恍恍生动,已是一副绝佳的空山林隐图。绣架旁陈着泛银,泛白,水绿,空碧等色的丝线,绣布上右角处已用乳白和水粉色的丝线绣了一角桃英落水了,奇的是,那桃红飘零,似在水中晕开了一般,连绵着,越疏越淡。
“此画精妙,倒叫朕想起两句诗来。”赵祯将绾绾揽在怀中,抚弄着她的长发,说道。
“哦?什么有趣的诗啊?”绾绾偎在赵祯的身侧,问道。
赵祯吟道:“远水******,相流都若春。”吟罢,他又望着怀中人,会心一笑。
绾绾心知这一句诗是脱胎于阴铿的《游青草湖》,也知道赵祯说的是哪几个字,她俏皮一笑,喜道:“这可奇了,你怎知我望着这匹新送来的水绿妆花纱时想到的就是那句‘沅水******,湘流杜若香’,然后才做的这幅线稿。”
赵祯听后,倒不以为奇,从前二人这样想到一处的时候也很多,他亦欢喜道:“哦,是么?那你我可真是心有灵犀,不点都通了。”
听到“心有灵犀,不点都通”几个字,绾绾心口一热,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赵祯的手,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粉面羞红,目光痴纯。
“绾绾。”他温柔地轻撩着她脸边的头发,就是这一声呼唤,也轻如昵语,在这满室忽隐忽现的静莲香中,缠绵愈久。
忽地,帘风一动,那静莲香柱仅剩的一点委委一折就落到了销金蕃莲盏中。这静莲香燃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待到燃尽了,才觉得这香室中的情致也不若寻常时旖旎了。帘风又起,金色的日光潋滟在纱帘上,绾绾向帘外一望,喜道:“今日天气看着不错呢。”
“是呀,天气不错。”赵祯笑着将绾绾的身子揽过来向着他,温柔道:“绾绾,朕正有一件好玩的事要同你说呢?”
“哦?好玩的事?”绾绾歪着头,好奇道。
“嗯。”赵祯点了点头,笑道:“绾绾,今日无事的话,陪朕到宫外走走吧。”
绾绾面上忽生喜色,问道:“祯郎怎么突然想起要出宫了?”
“其实也不是突然,朝堂里的事情,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朕究竟对民间了解的太少,很多时候不能判断对错是非,所以就想亲自去看看。”赵祯说道。
绾绾眼珠一动,又问道:“出宫看看,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母后可应允了?”
“朕已经同母后商量过了,她也觉得朕不应该守在这方寸之内坐井观天。”赵祯应道。
绾绾轻倩一笑,欢喜道:“我出阁之前,就常常听说,汴京城繁华热闹举世无双,我虽做了近十年的皇后,还从未见过它的真面目呢,今日总算有机会去看看了。”
见绾绾如此高兴,赵祯出游的兴头又高了几分,他温柔一笑,说道:“是啊,说起来,朕的父皇做襄王时还在宫外住了好些年。倒是朕,一出生便在这深宫里,出宫的次数寥寥无几,且每次都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又是鸣锣开道,又是重重防卫的。”他说着说着,不禁生出了无奈的感叹。
“那祯郎,你准备带谁同去呢?是陈公公么?”绾绾又问道。
“不,不带陈公公,带朕身边梳头的小苗子,还有,你也不要带晴柔,带碧漪吧。咱们出宫去了,对外就说,朕在你这里歇着,留下陈公公和晴柔,掩人耳目。”说完,赵祯便将陈公公唤了进来,让他吩咐小潘子去把准备好的便衣取过来。
“好了,你快去更衣吧。记住,不要打扮得太出挑了。”赵祯笑着催促道。
“好,我知道了。那你呢,你要改扮成什么样子?是书生,富商,还是世家子弟?”绾绾歪着头,一脸俏皮地问道。
“这个嘛,等你梳妆好就知道了。”赵祯故作神秘地一笑。
不大一会儿,两人便改扮完毕了。绾绾穿着一件白底红边的杭罗褙衣,一条绯色银雪缎褶裙,头上梳着鸢飞髻,发髻上只飘了一根红绸带,耳上垂着一对珍珠坠子,此外再无妆饰,她擎着一柄湘妃竹白金缂丝掌扇,走到赵祯跟前,盈盈一福,柔声唤了句“官人”。
赵祯见了,又是新鲜,又是喜欢,“嗤”的一声就笑开了。他也换好了一身浅灰色云雾绡袍子,袍子里面是织银绫锦中单,头戴网纱,横插白玉,手上轻摇着一柄白玉镂骨折扇,这风神俊朗,斯文翩翩的样子,浑似个出游的贵家公子。他将娇妻扶起,恩爱道:“何劳娘子多礼啊。”
绾绾还是头一回看赵祯穿这样寻常的服色,他无论怎样打扮,都是她爱慕喜欢的。她亦淹然百媚地笑开了,眉梢眼底俱是恩爱。
再看碧漪,她换了一身芙蕖色的荷瓣袖半臂衫裙,头梳双环,额点轻黄,也扮作了个富贵人家的丫头。
这时候,陈公公进来了,主仆四人,悄悄地就从后门出了崇庆殿。
“皇上,都安排好了,从崇庆殿到丹朱门都不会有人,小苗子已经备好马车在角子门等候了,老奴将皇上和娘娘送到丹朱门,便回崇庆殿守着。”陈公公在一旁说道。
赵祯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好,辛苦你了,陈伴伴。陈伴伴你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叫人知道朕出宫了,若突发急事,便去请母后。”
“是,老奴都知道。只是官家,一定要多多小心啊,早些回来。要不要再多加些暗卫?”陈公公又问道。
赵祯停下了脚步,他望了望绾绾,说道:“那就再加些暗卫吧,你速去安排。”
“是。”陈公公应道。
不大一会儿,四人便到了丹朱门了,小苗子扮作个富贵人家小厮的模样,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这四人,他忙上前来将赵祯扶进马车,赵祯又亲将绾绾扶进了车里,然后是碧漪,最后小苗子才跳到马上准备驾车。
眼看着马车就要动了,陈公公又追上来伏在马车的窗边,关切道:“皇上,可一定要当心啊。”
赵祯将窗子打开,他向陈公公温和道:“朕知道了,陈伴伴,你快回去吧,别叫人发现了。”
在马车上,赵祯忽叮嘱道:“绾绾,一会儿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失言。”
“哦,是了,还未请教官人的姓字呢?”绾绾打趣着问道。
赵祯笑道:“这倒忘了交代你了,我只拟说我姓赵名奭。你我夫妻,也不必指名称姓的。”许多年来,绾绾还是头一次听到赵祯自称我,竟有些不习惯,但又有些别样的情味在其中。绾绾望向碧漪,玩笑道:“你可记住了,一会儿若说错了官人可要罚你。”
见此情形,赵祯也忍不住笑了。
车轮骨碌碌地转着,很快就驶出了皇城,驶出了朱雀大街,驶向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汴河岸边的玉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