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思索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问道：“许雅曼她……怎么样了？”
她没有问寒懿，她也不敢直接问寒懿。
若是过得比她好，她会觉得难过，若是不好，好像也没什么可以高兴的。
陈小雅知道她心中的纠结，摇摇头道：“被庄氏和ELA连连打压，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苏慕清点点头，对于这个境地，其实她心中早已了然。在机场的时候，多数听人讨论的是庄氏的蒸蒸日上，其中也夹了不少对寒懿的嘲讽，虽然寒懿如今已屈居庄林两家之下，但众人在提起时，仍有一种浅浅的忌惮。
苏慕清想，倘若他们真的与寒懿有所接触过，那么忌惮也是正常的。
“慕清，虽然寒懿曾经用不入流的手段和你……但你也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啊。”陈小雅劝道，“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公司了，比起庄氏来也不差，你完全可以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聊完寒氏的近况之后，接下来的相处就变成了例行公事，反倒显得索然无味。
苏慕清站在台上，说出“大家再努力一点，明晚出去举办一个接风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台下的气氛开始骚动起来。
“苏总真是人美，心也美。”
有戴着眼镜的男同事夸奖道。
陈小雅路过，听到这句话时，嘴角又微微上扬了些，打趣苏慕清道：“你瞧瞧，在他们眼里，我是母夜叉，你就是救世主。这世道，莫非长得漂亮就能占这么大的便宜？”
苏慕清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不予置评。
“哎。”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庄明轩见她们两人携手出门，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快帮我……”
精致的小团子扬起脸，正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庄明轩的腿上，叫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岂料，携手相谈甚欢的两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走过，竟是头也不回。
“等等——”庄明轩何曾被这样无视过，想换更大的音量，却估计着是公司，只得叫她们的名字，“慕清，慕清，哎，小雅，你们等等我！”
被点名的两人顿住脚，转头看他：“什么事？”
“快帮我把这个小东西弄下去。”眼下四周无人，庄明轩神情夸张地点点身下的人，双手合十作求饶状，“拜托。”
挂在他腿上的小团子似是心有所感，扬起脸，眼圈红红，一副欲哭的模样。
陈小雅挽着苏慕清的胳膊，撇撇嘴道：“庄明轩，你以为你腿上挂着的那个小东西是什么？你的亲儿子！你就这样对他？”
苏慕清轻拍她的手背，是无声的安抚。
庄明轩对这个孩子向来疏于照顾，不，与其说是“疏于”，倒不如说根本懒得管。苏慕清很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寒懿曾打过这孩子的主意，庄明轩根本不会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模样生得如此乖巧精致，却早早离了父母的照顾，倒真叫人惋惜。
果不其然，听到陈小雅的质问，庄明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索性不再叫唤，直接弯下腰去，一手抄起孩子，向二人走来。
“走吧，吃饭去。”
看着被庄明轩夹在胳膊下，一脸懵懂的孩子，苏慕清和陈小雅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夜晚有庄氏与王董的会谈，在这个圈子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若是你想要让一个人在圈子里曝光，只需要带她参加三次晚宴足以，三次是一个特殊的数字，能完完全全地吊起人的胃口进而引发人们私底下更深入的探讨。
而带来的人越出众，这个时间越短。
正如同当时，如日中天的寒氏总裁带了一固定女伴，名义上是秘书，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看到苏慕清现在以苏总的身份出场，便能窥探一二。
而全宴会的焦点并不仅仅放在她一人身上。
“苏总和庄总身旁的那个小孩是谁家的孩子？模样真不错。”
“大概是苏总的孩子吧，也没听过最近庄氏有什么大事啊？”
“不见得，苏总那么年轻，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结婚那么早呢。”
“还真当人家走到这一步不靠男人？”
……
窃窃私语声并不如那些谈论的人所想那般轻声，苏慕清穿梭于人群之中，身着高腰暗色旗袍，专业裁缝手下的布料将她的身体完美地包裹成一个曼妙的曲线。她长发微卷，松松地垂落在肩上，眉眼若隐若现，脖颈更是如一只优雅的天鹅，叫人挪不开视线。
苏慕清不是第一个在晚宴上穿旗袍的女人，但她是唯一一个将旗袍穿得如此动人的人，这一点，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无可争议。
而在她的右手边，细白的手里牵着另一只小手。小手的主人穿着笔挺的西装，黑白两色将他装点得越发精致，明明是亚洲人的五官，却生生透出一股混血的气场来。
孩子的五官似精雕细琢，完美地嵌在脸上，眼神更是点睛之笔。
庄明轩牵着孩子的另一只手，行到半路，他侧过身去：“要杯酒吗？”
碰巧有端着盘子的侍者从庄明轩身旁走过，庄明轩手指微动，一次性捏了三支高脚杯在指尖。
“……为什么给宝宝也拿了一杯？”苏慕清有些无奈。
“他也是个大孩子了，该学会喝酒了。”庄明轩理直气壮地蹲下身，递给他一支杯子，“想尝尝吗？”
孩子摇摇头。
庄明轩：“……”
“香槟可不比啤酒度数低，你回去让于婶酿点果酒给他吧。”苏慕清道，也弯下腰，将庄明轩手中杯子里的大半杯酒倒进了自己的杯子。
原本看看平及半腰的酒线直接上涨到快溢出来。
苏慕清微抿一口，唇边还带着酒渍道：“这样就差不多了，小口小口地喝，不要搭理爹地，知道吗？”
宝宝重重地点头道：“嗯！”
庄明轩：“……”
“哟，这不是庄总嘛，难得见你来一趟宴会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向三人走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扬了扬三层下巴，“这位是……？”
见状，庄明轩直接往苏慕清身前一档：“这是我的合作伙伴，荷清集团的苏总。”
男人点点头，油腻腻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苏慕清的身影，搅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忽然，男人的肥腿一颤，感受到身下传来一股击打的力量，他低头一看，发现一个长得和萝卜头差不多高度的孩子正愤愤然地盯着他，正欲打出下一拳。
“阿晟！”庄明轩低喝一声。
孩子撅起嘴，不满地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回到苏慕清身后去了。
庄明轩：“……”
“抱歉，他从小疏于管教，没什么礼貌。”庄明轩道。
男人摆摆手，眉毛向上扬起，拧出一额头的油水，在叫人恶心的同时也让人不免有些担心这些油会不会顺着他的脸直流而下，落在熨烫好的西服上，污了那身高定货。
“庄总，不是我说，你可真该好好给他长长知识。”男人嫌弃地看了眼裤腿，脸上的肥肉都皱成一团，“不要吃完了东西以后碰我，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直接把他丢出去都很有可能。”
听闻他毫不客气的言论，庄明轩微微皱了皱眉。
一旁的苏慕清安抚了庄明晟之后，心头早有不舒服。如今听男人这番言论，无疑是火上浇油。
“丢出去？”苏慕清声音冷冷，“你知道他是谁？”
“哟。”见美人搭话，胖子乐了一下，“你敢这么说话，你又是谁？”
周边已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在渐渐靠拢时，还不住发出低语声。
庄明轩眉头微皱。
以庄家目前在A市的地位来看，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直接往他跟前撞才对。慕清的荷清集团虽然没有入驻国内，但在美国却享有盛誉。
他方才已经介绍过了，这人却没有丝毫表现，想来不是公司太小，就是有人派他来故意找茬。
苏慕清冷笑道：“能进这个会场的，无一不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刚才我进来时就觉得奇怪，这么多人，你为何仅仅只盯着庄总，见他靠拢便主动凑上来，言谈间一直想要摸清我的身份。”
“说！你是谁！”
不过瞬间，已有宴会的保安冲上前来，将男人一把制止在地。
看到这里，庄明轩越发肯定了是第二种猜测，拧眉道：“能带你混进来的，必然是有头有脸的人，只可惜，出门之前没有训好你。”
男人颤抖着，三层下巴剧烈地抖动着，滚落下油腻的汗水：“庄总，我只是奉命进来调戏一下苏小姐，哦不，苏总，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听闻“调戏”这两个字眼，庄明轩的瞳孔剧烈地紧缩了一下。
“既然是调戏我，那你后面的人必然是女人。”苏慕清淡淡道，“安晓。”
果然，男人听到这个名字，冷汗直流。
庄明轩眉间闪过一丝狠戾，身旁的侍者见状通知了晚宴的举办人，王董急忙上前来慰问：“怎么了这是？”
王董擦着汗，看着地上的男人，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明轩道：“你认识他？”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一个远方亲戚，吵着要去当明星，现在还在混龙套呢。”王董倒是一副诚恳的模样，“他今天非要吵着进来，我还很疑惑，原来是受人指使。如果惊扰了庄总和苏总，我在这里向你们赔罪。”
苏慕清冷眼旁观之下，发现王董说了这么一串话，除了给了她一个道歉的眼神外，再没有和她有任何的眼神交集，都是避开了眼神的。倒让苏慕清在心中将他高看了一点。
“这么爱惹事的亲戚，王董可得好好管管。”庄明轩的神色冷淡，“你刚刚问他是谁？”
他一把拎起身旁的小糯米团子，抱在手中：“他是我儿子。”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瞥向苏慕清。
苏慕清：“……”看她干什么！
一股暗涌在人群中流动。
王董闻言楞了一下，才缓缓道：“原来是庄总的贵子，多有冒犯。只是不知道庄总什么时候结了婚，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倒让人一时之间没有想到。”
“我家夫人不喜欢抛头露面。”庄明轩瞥了苏慕清一眼，见后者正回望着他，不由得心头一动握住了苏慕清纤细的手指。
“……”苏慕清忍住不挣开，面带微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松开！”
庄明轩眉毛向右微微扬起，尽显得意。
苏慕清忍住想扶额的念头，心知庄明轩这是有恃无恐，但是她的确不能在这里甩开他的手，让别人看笑话，只得无奈任他一直牵着。
庄明轩就这么牵到了宴会结束。
“牵够了吗？”苏慕清神情冷冷。
“难得你这么顺从。”庄明轩笑嘻嘻地松开，一手抱着庄明晟，将他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呀，宝宝怎么这么重？”
“……他都快十二了，只是发育比常人迟缓而已。”苏慕清从他手中接过人，小心地放进车内，“你今天这么莽撞地曝光了宝宝，明天的娱乐头条又非你莫属了。”
由于庄明轩张扬爱撩的性格，每次他一回来，娱乐头条就得为他让出大半篇幅。
没办法，谁叫他人帅多金事又多呢。
如今，谁不知道他在美国将庄氏提成一流企业的事迹，在国际榜上居然远远拉开寒林两家，不得不说，这又是在为他自己添筹码呢。
“挂在娱乐版和挂在经济版有什么差别呢。”庄明轩摇摇头，坐上了驾驶位。
三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
“替我接吧。”庄明轩看都不看一眼，道，“我在开车，不方便。”
苏慕清没有犹疑，按下了接听键。
来电者是庄明轩的秘书。
“庄总，您的围脖下面有人说今天去看房时，售楼经理态度极差，甚至大打出手，有视频等证据，她希望您能对此做个解释。”
苏慕清沉默片刻道：“是已经曝光的，还是单独私发？”
听闻苏慕清的声音，秘书似早就习以为常：“是私聊的，但是这位客人情绪非常激动，如果不尽快处理，我担心会对庄氏造成影响。”
“好。你现在去向售楼部经理核实此事，如果是真的，立即公开道歉，并承诺这位客人在买房时将获得10%的购房津贴作为补贴。”
秘书愣道：“百分之十……”
庄家园旗下的楼虽不能说各个都是精品，但是庄明轩显然相当会做营销。但凡是他开发楼盘的地方，周边的商铺通通都会被他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据秘书的描述，那位客人显然并不富有，很可能是攒了几年的钱才下定决心买一套庄家园的房。
在一个十八线小城市，庄家园的价格虽然没有达到天价，但也远远高于平均售价了。
苏慕清挂断电话后，庄明轩向她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尽可能给每位顾客带来最好的购房和住房体验，是我们公司的宗旨。”庄明轩淡淡道，“我一直以为，那些想着反正别人这一辈子只能买一套房，有钱人也未必会都买自家的房地产公司，根本不配和我们竞争。”
“经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苏慕清轻声道。
“对。”庄明轩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在斑马线面前。有雨从天上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打湿了街道，行人开始奔跑，耳边充满淅淅沥沥的雨声。
庄明轩的声音混合在这雨声里，正如同他每一次对苏慕清的说教，潺潺诱导。
“这是你一直要求我尽心尽力完成每一件成品的原因。”苏慕清莞尔一笑，“因为顾客不会管你的流水线作业要求多么严格，也不会在意你曾经做出了多少业绩，他们的目光只会盯着你的过错。所以。”
“不犯错，或者尽我所能去弥补。”
两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后，皆露出笑意。
庄明轩重新发动车子，在雨中穿行。
“百分之十的补贴，其实对于一个售楼经理来说并不算多。”苏慕清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行人和后视镜上慢慢聚集的雾气道，“这人你还打算留着吗？”
“留？”庄明轩的脸上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因为一己之私，而将脾气撒在客人身上，留着她自找晦气么？”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是个可怜人。”苏慕清打开PAD，将员工的资料念给庄明轩听，“……五年前和丈夫离异，如今带着孩子独自在A市生活。这样一个人，被庄氏开除之后，几乎就不会再有前途了。”
可不是么，庄氏是A市，乃至全国最大的房地产企业，离开了庄氏之后，别家企业的资源和工资绝对不会比庄氏更丰厚。
苏慕清知道，庄氏每年都会无偿送员工去参加各国各地的培训，只要是有益于工作的，全都由公司出资，这也是众人对它趋之若鹜的关键。
庄明轩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这是他开始思考的表现。
不过，他很有可能不是在思考决策，而是在考虑怎么教育苏慕清。
“能力是我们决定收取的条件之一，但不是全部。慕清，只要她有能力，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重用的。”
“可是，别的地方定不如庄氏。”
庄明轩点点头，眼里是了然的笑意：“机遇是另一个条件。”
苏慕清浅笑。
一路无言。
翌日清晨，刚下过雨的空气还带着潮湿的气息。整个街道渐渐苏醒过来时，苏慕清一袭黑色长裙，裹着cherist的薄款早春长风衣，脚下的高跟一路戳着木地板。
“早安，于婶。”苏慕清在桌边坐下，纯白色的萨摩耶卢卡摇着尾巴，想要跳到她的身上去。
庄明轩皱着眉，提住卢卡的脖子道：“不行，你太胖了。”
“才三个月，哪里胖。”苏慕清笑道。
卢卡适时地发出一声“嗷呜”声，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
“行了啊你。”庄明轩笑骂道，“别装了，快去吃饭。”
苏慕清已经打开了今天新一份的财经报纸。
卢卡甩甩毛，来到苏慕清身边呜咽一声，在被顺毛之后又心满意足地走了。
“卢卡还小，别对他太凶。”苏慕清淡淡道，“他可是我的吉祥物。”
“行了，对他比对我还好呢。”庄明轩酸溜溜地插起自己盘中的鲑鱼卷，放到苏慕清的盘子里。
苏慕清理所当然地吃了。
“你怎么还是喜欢吃这个。”庄明轩道，“今天要见火星联合的人。”
苏慕清的手顿了顿：“为什么？”
“在房地产业做久了，有点腻，想进军娱乐圈。”庄明轩道，“你那边怎么样？”
当年，庄明轩为了扶持苏慕清，直接给了她一个义齿公司。现如今，苏慕清的荷清集团已经成为了义齿相关的最大生产商，合作伙伴几乎囊括了美国的所有口腔医院和医院里的口腔门诊部。
而苏慕清此次回来，一是为了扩展业务，二是为了……
“我们抽空回一趟你的故乡吧。”庄明轩提议道，“你也很久没见过奶奶了。”
苏慕清低低地应了一声，手指却紧紧攥住了衣角，又松开。
两人吃完早餐后很快踏上了回乡之路，安乡不比A市，是一个真正的十八线小城镇，原本苏慕清一家是不住在这里的，但是自从父母车祸去世后，偌大的家族里，只有奶奶一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起抚养姐妹两的责任。
对于奶奶，她心中是满满的感激。
庄明轩的车开进城镇里之后，就呈龟速往前移动了。
许是因为没见过这么高档的车，车边围了一圈孩子，孩子们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模样。
而在这条不长的街的尽头，便是晚年供养奶奶的舅舅家。
“我们当初啊，生活也不容易的，又要供养老人和孩子，现在你们俩长大了，有出息了，妈一定很欣慰……”苏慕清还未进门，便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喉头似含了铁块，沉重而粗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