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懿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宛如盛放了整片霞光,“叫我的名字。”
“寒懿。”苏慕清喊得毫不犹豫。
“乖。”
寒懿笑着,摸了摸女人的头发,“我听说你和林若明分手,是因为他要出国进修。”
说是听说,其实早就已经将苏慕清的过往调查了个彻底,连她几岁来的初潮都一清二楚。
苏慕清冷笑,笑容却有些僵硬:“是。”
寒懿莫名地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为了自己的前程,毅然决然地放弃爱情,放弃你,你是不是很恨他?”
时光好像流动得颇为缓慢,又在不易察觉间过去了大半。
苏慕清回忆了一下刚刚和林若明分手的那段时间。
恨,是必然的。
恨他不顾她的伤心,擅自跑去外国。
恨他连道别也要经由趾高气昂的林若彤,白白羞辱自己一顿。
最恨他的是,明明那么相爱,到最后,却沦为一个逃兵,这一去就是三年,再也没有回过头。
苏慕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站在瓢泼的雨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等他回来。
可是时过境迁,事不由人。
苏慕清看着自己裸露在薄被外面的肌肤,白皙透明,因为刚刚一场翻云覆雨,甚至还带着娇嫩的红。
“没什么可恨的。”
苏慕清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不过是我们之间,没有缘分。”
寒懿将视线投放到不远处的夜色中。
“没有什么缘分,不过是不够喜欢。”
寒懿的声音在这个夜里听起来,格外柔软,“若是喜欢到极致,无论病痛也好,昏迷也罢,哪怕是把性命交出去,也在所不惜。”
苏慕清闻言,抬起头,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寒先生平日里,不像是这么容易抒情的人。”
“是吗。”
寒懿轻声笑道,“能让我抒情的场合不多。”
苏慕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林若明出国,其实不是为了进修。”
寒懿看着怀里的苏慕清,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卷入手指,“他是得了病。”
苏慕清的目光微动:“什么病?”
“R-32。”
寒懿将脸埋进苏慕清的肩膀里,深吸一口气,“你的学校或许也进行过相关的研究。”
“是前几年发病率最高的那个传染病?”
苏慕清皱了皱眉,片刻后,惨笑道,“寒先生,虽然我是很软弱,但你也没必要编这样的话来骗我。”
太戏剧性了。
寒懿直视着她,眼睛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苏慕清却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凉意。
后半夜,寒懿没有再折腾苏慕清。
苏慕清躺在床上,背对着寒懿,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是梦吗?
苏慕清轻轻地挪动大腿,却仍旧能感受到一丝疼痛。
“他是得了病。”
寒懿的话言犹在耳,一遍又一遍地,不断重复着。
苏慕清不愿意相信,当初提分手的明明是林若明,他说得那般决绝,哪怕是淋雨和哭泣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可是现在,她又忽然得知,事情的真相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
该怎么接受。
苏慕清扯过丝绸的薄被,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翌日清晨,苏慕清起身的时候,身旁的寒懿已经不见踪影了。
吴姨少见地细心准备好了合苏慕清心意的早餐,守在一旁看着苏慕清吃完,打了个招呼就去洗碗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寒先生已经去公司了。”
“所以,今天也要我自己走过去?”
苏慕清笑笑,提着包,抬眼便瞧见了在门口徘徊的寒家二少,寒磊。
寒磊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装,戴着白色的棒球帽,身后是一个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深色网球袋。
“打网球?”
苏慕清撇过头,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柔如斯。
“嗯。”
寒磊随口应道,“去公司吗?我开车送你。”
苏慕清垂下眼睛,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好啊。”
虽然别墅距离公司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寒磊常年往返于这段路,倒也开得不慢。
苏慕清看了看手机,距离上班打卡还有五十分钟,车程不过半小时,绰绰有余。
“或许你需要一块手表?”
寒磊捏着方向盘,眼神平静,“这周末可以陪你去逛逛。”
苏慕清下意识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还是记忆中的大男孩,怎么现在的说话语气,倒与寒懿这般相似了。
“不用,我有手机。”
苏慕清晃了晃手腕,将屏幕按亮给他看,“今天怎么又有空过来接我?”
寒磊无声地笑笑,苏慕清却早已看清了其中的敷衍。
“既然每次都能接到你,那我以后还是天天路过好了。”
“别闹。”
苏慕清坐稳身子,直视前方,“寒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寒磊很快地否认了。
“怎么突然这么问?”
“直觉。”
苏慕清翻了翻眼睛,“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有这样笑的习惯,每一次都是因为给我准备了惊喜。”
苏慕清的话,让二人几乎同时回忆起了大学时光。
S大是全国公认的示范型大学,寒懿原本也是在这所大学就读,后来以模范前辈的身份毕业离校,继承了寒氏家族的企业。
而在这个大学里,不仅承载着他们这些人的青春,也将寒磊年轻稚嫩的喜欢一同埋葬。
“真的,过去了好久了。”
寒磊忍不住笑,嘴角延伸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久得我都以为喜欢你,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苏慕清也忍不住低声笑:“我记得那时的你,天不怕地不怕,成天没事就堵在女生宿舍的门口。”
“可从来没有堵到过你。”
寒磊挑了挑眉,这么久以来,他几乎从来没有过和苏慕清单独相处得这么轻松的时刻。
这样的氛围,让他心头挣扎许久的一个问题,终于忍不住破土而出。
“慕清,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哥?”
苏慕清抬手,遮住直射眼睛的太阳光,顺势又扶了扶耳边垂下的鬓发。
私家车在车流里穿梭,寒氏的家教向来严谨,所以无论是寒懿还是寒磊的车,都选用了低调的小排量宝马。
相较于庄明轩的跑车,寒磊的车在急速来往的车流中并不显眼。
苏慕清抬眼看着街上簇拥在一起的人群,心头划过瞬间的软弱,想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全都吐出来。
“喜欢这种事情,哪有道理可讲。”
苏慕清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还是没办法,用自己的经历来博取一点点同情。
“是这样吗。”
寒磊的表情仍旧是淡然的,“他问你昨天晚宴的事情了吗?”
苏慕清点点头,等待着寒磊的下一句。
“哦,对了,我昨天得到一个消息,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寒磊突然来了兴致,又皱了皱眉,“慕清,你该不会还对那个人有念想吧?”
不用寒磊细说,苏慕清的脑海中都能直接浮现出“那个人”的整个轮廓。
“怎么会呢。”
苏慕清笑着摇头,心头却有一个声音,似乎是在不断反驳她。
寒磊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抿抿唇:“其实,林若明不是为了前途才出国的。”
苏慕清挑了挑眉:“如果你要说的是R-32的事情,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诶?”
寒磊的反应很快,“但是有一点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
苏慕清撇过头去,望着寒磊的侧脸。
那是一张与学生时期相差无几的脸,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岁数,苏慕清都已经为工作的琐事所累,而寒磊却能依旧保留自己的爱好,每一周都定下时间去训练自己的网球技术。
除此之外,游泳,长跑,更是一样都没有落下。
苏慕清忽然有些羡慕这样的人生。
“当时的R-32是在中国首发,几乎可以说整个国内的医生都对此束手无策,出国是唯一的选择。”
寒磊的表情相当坚定,每次他说什么言之凿凿的事情时总是如此。
“不过即便是国外,也只不过是将没有把握的手术再提个百分之几而已,也就是将完全没有把握变成稍稍没什么把握罢了。”
“所以呢。”
苏慕清目光沉沉地望向寒磊。
“所以……我想,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跟心爱的女人分手。”
寒磊停了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毕竟,手术有风险,一旦失败了,就是终身的事情,谁愿意委屈自己的女人呢?”
寒磊替苏慕清打开副驾驶的门,却见后者提着手提包的动作有些僵直,脚步也看似不稳。
“慕清……”
寒磊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没事。”
说没事,是真的没事。
苏慕清挺直了腰杆来到办公室,却发现整个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今天七点四十五有个会议。”
余楠抱着资料,神色冷淡地在一旁提醒她,“你已经迟到了五分钟。”
今天有会议?
苏慕清赶紧从桌上取了纸笔,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会议通知的消息。
“那么接下来,就要劳烦各位就这个问题,提出相关的解决办法了。”
椭圆形的会议桌上,秘书们正在奋笔疾书,余下的座位分别由各部门的部长们占领着。
苏慕清跟在余楠的身后走过去,瞬间被冷气冷得抖了个激灵。
“苏小姐。”
寒懿挂着毫无温度的脸,一头黑发也似被冷气冻结了,“你昨晚的加班时间在哪里。”
苏慕清低下头:“我……”
“你的实习期工资已经全部扣完。”
寒懿勾勾唇,没有一点要开玩笑的迹象,“财务部登记一下,我们继续。”
不过是一次迟到和一次旷班而已,竟然就要扣完全部工资!
苏慕清冷着脸,摊开了面前的笔记本。
随即,她一愣。
这本笔记本显然不是习惯的乱糟糟的字体和排版,而是工整又流畅的楷书,不是她苏慕清一贯的风格。
苏慕清下意识地扫视了会议桌一圈,却发现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寒懿的发言,没有一个人与她目光对视。
是错觉吗?
苏慕清翻了翻手中的本子,再三确认,是她自己的没错。
可是这其中不仅记录了这一次会议内容的简略框图,还有前几次她没参加或者没有仔细听的会议,也都详尽地跃然纸上。
“接下来,我们会在新城区的建设那一块着重发力。”
寒懿看着桌下,走神的人儿在一堆认真听讲中的人中格外明显,“苏慕清,你负责统计新城区的绿化覆盖率。”
苏慕清恍然惊觉,冷汗直流地答了声:“是。”
“小陈和小李负责踩点,李荚宇协助余楠搞定报表。”
寒懿躬下腰,双手撑在桌面上,“在座的诸位如果对自己的任务还有什么疑问,请在这里提出来。”
三秒钟,全场寂静。
“那么。”寒懿勾勾唇角,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散会!”
会议室内的人陆陆续续都散了,苏慕清捧着手上的笔记本,感受到纸面与手指的摩擦,心里有些滚烫的情绪在发酵。
“苏慕清在哪儿?”
蓦地,前台传来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苏慕清见自己被点名道姓,一时有些错愕,探出头,惊讶地叫道:“小雅?”
“慕清!”
陈小雅飞也似地跑来苏慕清的跟前,双眼含泪,“你快和我去趟医院吧!”
“你先别哭,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苏慕清手忙脚乱地想找纸给她擦眼泪,却半天没找着。
“用我的吧。”
李荚宇递了包餐巾纸过来。
办公室里的职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二人指指点点。
“小雅,我们先出去吧。”
苏慕清咬咬牙,来到余楠面前,“楠姐,我想请假。”
余楠从满是文件夹的工作中抬头看了眼她,表情里透露出一种询问:“你想透支下个月的工资?”
苏慕清咬咬唇,看着陈小雅哭泣的脸,又想起刚才寒懿在会议中说的话,心头有些犹豫。
“下午回来报道。”
寒懿站在门口,看向苏慕清,表情冷淡,“下不为例。”
“是!”
苏慕清心头雀跃,拉着陈小雅就往外走。
“小雅,你怎么了?”
苏慕清看着她泪水涟涟的脸,有些心疼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陈小雅颤抖着嘴唇,抓住苏慕清的袖子:“晓敏她……出事了。”
苏慕清的眼睛突然睁大。
“那天我们吃完串,你走了以后,晓敏一直在哭,而且有些不对劲,后来我送她回家休息。结果刚才,我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她出车祸了!”
陈小雅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接着道:“你也知道晓敏的妈妈,最近一直在和那个渣男吵来吵去,根本没有空管晓敏,这么一来二去,她还在昏迷,她妈妈也病倒了。”
苏慕清安抚性地拍了拍陈小雅的背:“没事了,没事的。”
“我想来想去,现在,能找的也只有你了。”
陈小雅咬咬牙,“对不起啊,慕清,我擅自来公司打扰你,因为我真的无路可去了……”
“没关系,这种事情,你一个电话就可以了。”
苏慕清扬扬唇角,“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我怕……你会生晓敏的气。”
陈小雅唯唯诺诺道,“毕竟她那天让你滚,你也说出了那样的话。”
苏慕清回想了一下,好像记忆中是有这么一个场景。
“那只是一时气话罢了,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二人坐上了前往医院的的士,一路上,陈小雅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许多,不再抽噎了。
她们大学三人组里,左晓敏是最有钱的,但由于家庭环境的复杂,她也比常人早熟太多。
而苏慕清因为气质独特,貌美,引来大批的追随者,不过为了照顾姐姐,她常常抽不出时间谈恋爱,也就不了了之。
而她们三人中的最后一人,陈小雅,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模样。
单纯,不谙世事,对社会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抱有一种天真的态度。
很多人很疑惑,为什么这三个从表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会这般如胶似漆。
但是苏慕清知道,正因为她和左晓敏的生活太辛苦,才需要陈小雅这么一个好朋友,来做调剂。
简而言之,她们三人,缺一不可。
第一附属医院。
左晓敏和她的母亲被分配在同一个病房里,二人躺在床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陷入沉睡。
而她们的身边,却连一个家属都没有。
值班的护士叹了口气,推开门,正巧碰上两个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儿。
“这里是A301病房,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左晓敏的朋友。”苏慕清礼貌地回答道。
而陈小雅,在看见左晓敏的第一刻,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晓敏……”
左晓敏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几乎看不出生人的气息。
苏慕清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也不禁被刺痛了。
这样的画面,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这种羸弱的样子,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样子,真是……让人太难受了。
“慕清,晓敏和我说,那个男人拿她威胁她妈妈。”
陈小雅哽咽着,口齿模糊道,“说如果不和他复婚,他就让晓敏的下半辈子都毁了。”
“怎么回事?”
苏慕清听得浑身发颤,“当初不是他主动提出的离婚吗?现在又是想要什么?要钱?”
陈小雅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就算是要钱,晓敏的妈妈一个人支撑着她们两个人的生活,还要被个人渣无耻勒索……”
苏慕清咬咬牙:“他要多少?”
“一百万。”
陈小雅抿紧下唇,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溅起灰尘。
“他疯了?!”
苏慕清忍不住大声道,“怎么可能给他这么多?”
“慕清……”
陈小雅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里是怆然的无助,“那个男人对她们俩的习惯,作风,都了如指掌,他为了小三丢掉了工作,娶了她以后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潇洒,就回来纠缠好不容易过上正常生活的晓敏。”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那个男人就已经私下偷偷找过晓敏了,不过晓敏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原以为是就此罢手,没想到……”
“没想到他本性难移,变本加厉!”
苏慕清冷声道,脑中突然划过一丝清明,“阿姨和晓敏怎么想?”
“阿姨想把这一百万给他,让他写个字据,从此消停。”
陈小雅苦着脸道,“可是她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几十万的存款……”
“还差多少?”
苏慕清握住自己发烫的指尖,问道。
“大概还需要五六十万。”
陈小雅担忧地看着苏慕清,“你可别乱想什么办法,到时候自己也给搭进去了,晓敏当初就是……”
陈小雅忽然捂住嘴,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事实。
苏慕清耳朵尖,不肯放过她:“晓敏当初怎么了?”
陈小雅摇摇头:“不能跟你说。”
苏慕清只觉得自己心头有一阵强烈的预感,即将得到证实了。
“可是晓敏说了,不能告诉你。”
陈小雅咬咬牙道,“哎呀,好吧。其实她那些伤人的话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什么?”
苏慕清目光直视着陈小雅,“你说清楚点。”
“因为晓敏她说,你好不容易进了寒氏,不可以拖累你。”
陈小雅的眼睛里又开始不住地流出泪水,“你一个人照顾姐姐也很辛苦的,所以这几天晓敏一直在背着我到处做兼职,问起来也不肯说。”
苏慕清闻言,一时无话,内心却思绪翻涌。
她一直以为晓敏是因为她和寒懿的不正当关系,而对她有所介怀。
那日的驱逐,也被她当成了厌恶至极的气话,这些天来她太累了,以至于她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晓敏的家庭状况了。
自从父母离婚后,晓敏的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来,并且比以前更加坚强,可靠。
以至于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苏慕清和陈小雅单方面地依赖着左晓敏。
“小雅,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