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而狂(一十一)
那白衣人正是丁采儿。她伤重昏迷后,由伍浪等人护送下山,刚到山腰,便苏醒过来,见身旁没有赵无邪,急道:“无邪呢?”
伍浪不敢欺瞒,道:“还在山上。”
丁采儿大惊跳起,怒道:“你怎能将他留在山上,难道不知道正派人士会杀他泄愤么?”
伍浪一时无言。丁采儿不再理他,复要上山。伍浪下意识地抓着她衣袖,道:“难道教主愿意让小主人这么小便没了母亲?”丁采儿身子一震,怔在当地。
丁采儿之所以定下七月后上少林之约,乃因她已怀胎三月,须得先将孩子生下。孰知魔教密探来报,少林寺软禁了赵无邪,她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孩子要提前出生,是以先命伍浪潜入少林寺营救赵无邪。丁采儿初为人母,更兼她年纪尚小,还碰上了个难产儿,她自习练得“星月魅影”后虽是内力深厚,但还是被折腾得半死,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女儿。见她长得玉雪可爱,甚是灵巧。俗话说好,子类母,女类父,这孩子的一对眼珠子既明亮又清澈,像极了赵无邪,丁采儿本想养好身子再上少林,但面对这样的女儿,越加思念丈夫,终于不顾教内长老反对,立即动身了。
此时听伍浪说起女儿,丁采儿纵使再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她沉默了半晌,正色道:“伍护法,若我们夫妻不能平安回黑木崖,请你代为照顾我女儿。”顿了一顿道:“鬼医医术精湛,阿媛的疯病也已好去大半,此后你们就做她的父母吧。”说着走出几步,微一沉吟,道:“经此一役,我教已与正派人士结下死仇。我若真的死在少室山,你便将我教化整为零,莫让正派人士找到便是。”
伍浪惊道:“教主既然不愿我教与正派结仇,为何还要大张其鼓的上少林寺救姑爷。伍浪虽然不才,也可潜入少林将姑爷救出来。教主不必……”
丁采儿摆了摆手,轻咳一声,道:“救出无邪自然容易,但想让正派武林徹底降伏于我,非要如此做不可。”说着转向众人,说道:“我平日待你们如何?”
魔教教众异口同声道:“尤如再生父母。”
丁采儿微微一笑,道:“如今的我已成千夫所指,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更害得你们成了武林公敌,你们难道不怨我?”
一名长老走将出来,说道:“我们本是被正派人士排挤、无家可归之人。圣教将我们收留,并授之以武功,使我们得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那便是再造之恩。”说着他又目露愤恨之色,咬牙道:“正派中人称我们做魔教,几百年来平白无故的残杀我们的教众,淫辱我们的女人!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事?却要被他们杀,被他污辱,像狗一样活着,抬不起头来做人,便只是因为我们是他们眼中的邪魔歪道?今日教主只杀了他们几个人,又怎抵得上我们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弟兄!正派人士要与我们为敌,几百年都下来了,咱们还怕他们做甚,教主要回去救姑爷,我们便与你同去,至多大伙儿一道死在少室山上,也不会向正派人士皱一下眉头。”一时间群情激愤,个个奋不畏死。
丁采儿骤然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好几分,她当上魔教教主,其实只为一个赵无邪,如今却见还有千万教众跪在自己面前,如此重责压得她甚至透不过起来,叹了口气,道:“伍浪得令,没有我的命令,这里的人都不许乱动。”
伍浪一怔,道:“教主,此事……”
丁采儿已在数里之外。
丁采儿怀着极是复杂的心情回到山顶,就见到吴可归袭击赵无邪的一幕。她先入为主的认为正派人士真要杀赵无邪泄恨,便提气迎了一掌,将他逼退。但她受伤本重,此下牵动内息,体内气血翻滚,便要呕血,好不容易才忍住,听杨楚儿慰问自己,冷冷哼了一声,不愿答她。
赵无邪见她折而复返,急道:“你怎得又回来啦,怎么这般不听话?!”
丁采儿笑道:“你还敢说我,自己留在这里找死。你以为这些正派人士杀了你,便不会找我报仇?”说着目光扫向群雄,道:“你是我的人,若有谁敢杀你,我决不饶他!”
在场群雄有半数人被丁采儿杀了亲人好友,对她是恨之入骨,此时见她气息粗重,显是受伤不轻。但群雄为其积威所慑,却也不敢乱动。熊添雷震子毫发未损,可说是此间功力保存最完整的人,但他们见丁采儿目光犀利,只怕是困兽犹斗,仍是不可小觑,也是不敢上前搦战。
丁采儿却知道此时的自己已近油尽灯枯,莫说是武功与智善大师在伯仲之间的吴可归,纵使是熊雷二人连手,自己只怕也要命丧当场,虽以言语将群雄镇住,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当下一把抓住赵无邪手掌,轻声道:“傻小子,别冒傻气了,快跟我走吧。”
赵无邪见她举掌便将吴可归杨楚儿逼退,分明功力尚存,此时觉得她抓住自己的手臂微微发抖,乃是功力消耗太大所致,心有不禁狐疑:“这丫头平日里诡计多端,令人猜想不透,此刻又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道:“你还是快些下山吧,这些正派人士一时还杀我不得的。”轻轻甩开她手掌。
丁采儿见他决意不肯离开,初时以为他是要为自己赎罪,但仔细一想,又觉其中大是对劲。丁采儿微一抬头,却见杨楚儿正凝望着赵无邪,一脸温柔关切之色,见自己看她,急忙转过头去。丁采儿心下蓦地一惊,随即恍然,冷笑道:“原来如此,你在此地还有那么多牵挂放不开,怪不得不肯走了。”目光冷厉,射到杨楚儿身上。
赵无邪见她又误会,但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怕弄巧成拙。
熊添瞧出各中情景,笑道:“赵少侠少年英雄,风流倜傥,丁教主人美胜玉,本是天造一对。可惜既生瑜何生亮,此玉却偏偏又有了瑕疵,而彼玉却是完璧无暇,也怪不得赵少侠要移情别恋。可惜、可叹。”
他这话可说一语双关。在赵无邪听来,他所说的美玉有瑕,指得是丁采儿滥杀无辜,双手沾满鲜血,不如杨楚儿清纯善良,虽知他是挑拨离间之计,却还是忍不住低头沉思。丁采儿向来自负美貌,此生最大的羞辱便是被赵无邪划破了脸,但因那是爱郎所为,却是不可奈何,而今眼前的杨楚儿清秀脱俗,一张脸可说毫无瑕疵,熊添此言便等同于在自己情敌面前揭了自己伤疤,又见赵无邪低头一言不发,更是恼火,明知是计,但还是忍不住飞起一掌,径直向杨楚儿脸颊上抓去,一出手便要将她毁容。
赵无邪与吴可归齐声惊呼,一前一后向两人扑至。吴可归掌力浑厚,直将杨楚儿推出数步,反手抓向丁采儿手腕,这一招既准且快,且变招甚速,连熊添也不禁喝了一声彩。赵无邪流星步迈出,本想自后将丁采儿抱个满怀,但见吴可归一抓而至,深知他武功厉害,便右手抓住丁采儿左手,左手自丁采儿肋下探出,反抓吴可归手腕。
三人近身扭打,互相克制,一时缠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在旁正派人士中亦不乏武林好手,见三人虽然姿势难看,但却是性命相搏的危急时刻,不由得都屏住呼吸。杨楚儿虽脱得大难,但她心中之煎熬难受已臻白热化,绝不比局中人好过半分。
丁采儿给两人夹在中央,全身上下难受之极,此时体内真气已消耗殆尽,但吴可归的内力仍是源源不断地攻来,赵无邪支援自己的内力却愈加少了。丁采儿下意识地以为他是不愿相救自己,悲愤之下,体内蓦地迸发一股极强的内力,这股内力甚是奇怪,似存有极大的吸力,将两人内力尽数吸走。
与此同时她感觉体内内力越吸越多,直到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便下意识得使了星月魅影第四式“颠倒乾坤”,阴阳两股内力在体内迅速旋转,最后两力向相反方向冲去,却听喀嚓声响,赵无邪右手骨骼被这被这极是其刚猛的内力扭断,又兼他此时内力已被丁采儿吸干,便等同于武功全废,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吴可归的内力也被吸去十之八九,但见赵无邪软倒在地,忙伸脚一钩,将赵无邪百来斤的身子挑飞出去,叫道:“楚儿,快带他回家!”
丁采儿乍听“回家”二字,脑中顿时一晕,心想:“一年不见,他们连家都有了么。”怒火中烧,阴阳双掌齐拍而至,正是星月魅影第五式“双龙戏珠”。她以这一式震得智善大师经脉尽断,如今又练成第六式“万物同炉”,直有三百年内力不至,如此以第六式的内力摧发第五式的招术,便是第七式“天绝地灭”!
吴可归只觉对方内力强到可怖,仿若是在体内刮起一场巨大飓风,将五脏六腑尽数摧毁,顷刻只觉全身一丝力气也无,连意识也快要消失,朦胧间只觉眼前出现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影子,忙伸手过去,叫道:“娘亲,孩儿想回家,孩儿想回家……”但觉自己似是被洪水冲走,离那妇人越来越远,自此再也瞧之不见。
丁采儿败了吴可归,体内真气反噬,呕出一大口鲜血,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已站立不稳,见杨楚儿躬身扶起赵无邪,叫道:“你这贱人,不许……不许碰他!”惊怒之下,口中鲜血汩汩而出,意识越渐模糊,隐约听得有人道:“这小魔女不行了,咱们快杀她报仇……”
丁采儿冷笑一声,挣扎着站起,此时她体内真气可说取之不尽,想要杀光所人亦非难事,然而她的体力已至极限,无法从容控制,眼中望去,这个世界变得浑沌模糊,再也看不清晰,只隐约见到赵杨二人拥抱在一起,耳颦厮磨,那样亲热,刹那气为之沸,怒吼道:“奸夫****,你们……你们……”连道了两个你们,便此失去了所有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