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守府里,一进大堂,宋子言便看见刘氏铁青着脸坐在面前。
“娘,你……”
刘氏怒斥一声:“跪下!”
宋子言只得低头跪道:“娘,您别生气。”
刘氏走到他身边,又看了看后面的溪娘与小秋。
小秋立马跪倒,伏地说道:“是奴婢教唆公子外出的,求夫人饶了公子吧。”
溪娘也跪下道:“娘,饶了子言吧。”
刘氏看了小秋一眼,又看了溪娘一眼,最后目光停在了小秋身上:“你进府多久了?”
小秋道:“两年了。”
刘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用你们这些旧人吗?”
小秋惶恐道:“奴婢不知。”
刘氏哼了声,冷笑道:“因为你们懂规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奸细。”
小秋连忙扣头道:“奴婢不敢!奴婢进府之后,一直在花房做事。奴婢就是想做奸细,那些老爷们也根本就看不上奴婢啊。”
这些刘氏当然知道,她在选小秋照顾宋子言之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她的身世,刘氏却说道:“红口白牙说的话能信吗?”
这时宋子言说道:“娘,真的不关她的事,是我强迫她去的。”
“你的问题,等下再说。”
宋子言却道:“娘,确实是孩儿的错。是我施了法术,定住守卫,强行带她出去。我也知道做得不对,但我不需要别人来代我受过。敢作敢当也是为人之准则。”
刘氏走到小秋身边,托起她的脸蛋,端详了会儿:“听见子言说的话了?我叫刘晓秋,你叫小秋,这是我们的缘分。我知道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但你总归是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我惩罚你,你有怨气吗?”
小秋急忙道:“奴婢没能照顾好主子,甘愿受罚。”
刘氏笑了,拍了拍小秋的肩膀:“子言虽说是你的主子,但我希望你能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他。惩罚结束后,你就继续跟着子言。你先下去吧。”
小秋连扣三个响头谢恩之后,便头也不抬地退了出去。
刘氏回过身来,对宋子言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宋子言道:“我不该出去……”
刘氏面沉如水,一字一句的说道:“你错了,你错在背弃了祖先,背弃了宋天雄,更背弃了你身上的重任!你以为你现在是一个人的命吗?你身后牵连着娘和溪娘的命,牵连了众位支持你的将士的命和云岗千千万万百姓的命!你出了事,我们全都会死无全尸。”
“我再也不敢了。”宋子言愧疚道。
刘氏坐回椅子上,调理了会儿心绪,道:“子言,娘不想多说什么。你也知道娘身体的状况,哪一天娘不在了,你如何独挡一面啊?”
“娘……”宋子言眼眶有些红了。他知道残留在刘氏体内的邪气十分厉害,厉害到风铃虎符也无法祛除。他明白刘氏的心,所以他不能输。此时,宋子言想起宋大山等人的事,急忙道:“娘,孩儿这次出去,也不单单去玩。我还发现了宋天范的一个重大阴谋。”
宋子言将出去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刘氏。
刘氏听得心惊肉跳,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她原本以为宋子言的法术是他们这边绝对的优势,而今知道了死对头宋天范那边也有修炼者,还是个邪魔外道。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不禁为宋子言担心起来。
宋子言看到刘氏如此忧虑,提道:“娘,那妖道会法术,可是那些宋家人不会,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说着,宋子言露出了个狠辣的表情。
刘氏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讶异道:“子言你何时有这种残忍的想法?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宋子言道:“当年他们欺辱我们的时候,可曾把我们当作亲人?”
刘氏好像被触动了往事,神色有些悲伤。她轻抚宋子言的头,道:“你爹当年也曾受人欺负,特别是同族的那些兄弟们,更是几次差点将他害死。可是你爹当位以后,除了几个犯了民怨,罪大恶极的。对其他人却选择了宽恕,你知道是为什么?”
“爹爹仁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娘,就是因为当年爹没有斩草除根,所以报应到了我们身上。”
刘氏摇头道:“你爹仁德,却也是个快意恩仇的男人。饶了他们,一面是顾念亲情,一面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宋氏基业。”
宋子言不明所以。
刘氏又道:“云岗现在的基业虽是你爹一手打出来的,但在名分上却还是宋氏一门的祖业。镇守一职,世代承袭,所选范围在所有宋氏嫡系子弟之中。如今我们娘俩能得到大多数将领和百姓的支持,就是占了祖宗成法,子承父位优先的便宜。
在你继位之前,宋家的那些亲人便会对你虎视眈眈,是你的敌人。你要依靠手中的权力,手下的将领保护自己。但当你继位之后,你的位置发生改变。除了那些死不悔改的人,宋家的其他人,你不仅要饶恕他们,还要亲近他们。因为不管如何他们都是宋氏子弟,他们的利益与你是一致的,此时你要依靠他们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维护宋氏的基业。”
“那爹为什么没有这要做?”
“你爹继位之时,宋氏早已破败不堪,成了名义上的云岗镇守,各地早已不听调遣。除了你大伯宋天英,根本无人可用。所以你爹便重用手下奴隶平民出身的将领,赐以宋姓,还入了宗籍,成了另一种宋氏子弟。而今宋氏经过二十几年的恢复,不少人都可堪大任。如果像你之前所说的,杀了那些欺负我们娘俩的人,宋氏必然实力大减。到时候,若有心怀鬼胎的外人造反,你拿什么抵抗。所以宋氏强大,也是对外姓宵小一种震慑。”
宋子言问道:“那农叔他们呢?他们不也是对爹忠心耿耿的吗?”
刘氏答道:“人心隔肚皮,你爹在时他们毕恭毕敬,但现在谁也不敢保证。子言,要坐上镇守的位子,谁都不能相信。”
宋子言点头道:“我知道了。”
刘氏满意道:“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
溪娘在一旁听着这母子两人的对话,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原来仁爱慈祥的刘氏和天真无邪的宋子言,如今竟是这般心机深沉。但她又恨不起,也讨厌不起他们,毕竟六年前的那些事,她也经历过,对于他们的心,她能理解。
刘氏也察觉了溪娘的神色,将她叫过来:“溪娘,你来我们家多久了?”
“六七年了。”
“这些年我们可曾亏待了你?”
溪娘哽咽道:“娘救了我的性命,没有娘我早就饿死了。”
刘氏微微点头,感叹道:“唉,快七年了。从我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落魄至此,也必定经历了不少坎坷磨难。我是心疼你,所以才收下你。后面让你和子言定亲,也是怜你,爱你,希望你留在我们身边,也是希望子言未来有个好的陪伴。你出生不凡,自然知道一个道理,人生在世,有诸多的身不由己。我也好,你也好,子言也好,逃脱不了这命远的摆布。你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娘,我也不愿逼你。如果你不想嫁给子言了,我还认你当女儿,以后你有了心上人,我们也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娘,这怎么可以......”宋子言立马喊道。
刘氏对宋子言道:“如果一个人心不在你这里了,又何必强留呢?不如在还有美好记忆的时候,放手吧。”
“娘,我不懂你说什么?溪娘,你懂吗?”宋子言急忙问溪娘道。
溪娘低头不语,眼神犹豫着,手紧紧地抓着衣裙。
宋子言见她这副神情,紧紧握住她的手,急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想离开我?你告诉我,你没有这样的想法......”
宋子言也怕了,如果说溪娘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么他也已经习惯了与溪娘在一起的感觉。他从未想过溪娘会拒绝她,会离开她。但是现在他怕了......
“不可以,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宋子言被溪娘的沉默弄得有些歇斯底里,握住她的手也用了力气,软白的手上起了红印。
溪娘吃痛地嘤咛一声。
“子言住手!”刘氏大喝一声。
宋子言回过神来,无力地坐到地上,眼泪流了下来:“你怎么可能会想要离开我......”这时他哭得像个孩子,也可以说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在触及到他内心伤痛的刹那,他也不能再继续伪装成熟。
溪娘看见他的眼泪,心底莫名的一痛。与他相处的岁月,回忆相伴着依恋,她猛然发现,不管如何选择,她自己一辈子都躲不开这个人了,更躲不开与这个人相关的事物。
她握紧双拳,坚定眼神。
“娘,我不会离开子言的......”
岁月是个永恒的载体,承载着人的记忆,是一条奔流的河,灌溉人生之苗,到花开花落之时,生命诞生与终结。命运,佛曰:轮回,道曰:无极。世间事物,生生不息,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