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花小期醒了,人见了,都要夸句好孝心,沅沅暗地里说少爷来过,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才走。花小期没说话,推开格窗,眼里映着院里萋萋绿草,目光落在了洛阳的方向。
养病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空气好,景致也不错。众人误以为她在等席以歌,各自拐着弯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她也不解释,只是配合着笑,没事就仰头看着天。
不是怀恋初到长安的光景罢了!
至于以歌,怕是这一生也不愿见她了吧。
连下人们都说这亲事是老爷子迫他结的。
时常初现天光席以歌就出了府,若非深更半夜便不回来,好几次下人说,打开门就瞧见他站在外头,头发上都结了露水,也不知站了多久,这厢前脚刚踏进府,那厢小厮就麻溜的往少夫人的院里跑,冒着热气的姜汤还没端进房里,就说少爷出去了,众人的目光里有同情怜悯,有幸灾乐祸,也有看热闹的,数十双眼睛都在瞧她这个少夫人怎么做?
指尖摩娑着碗沿,灼热的疼痒噬入指心,从热气沸腾的到汤清碗冷,指尖都红的不成样了,后来还是沅沅提醒才松手,心里昏沉阴郁比线团子还乱,怪他么?其实,早该知道的,“毕竟,他那样的人……”配的就该是个花前月下的知心人相伴到老才是。
席以歌前脚刚出府花小期后脚就起床,闲暇就陪着席老爷说说话,日落时分便回了屋,那人的心思素来重,何苦叫他再添愧疚。
夜里气候寒凉,雨下的越发大,记得院里的金菊在前几日就谢了,叫沅沅摘了几把花瓣晒干泡茶,夜里睡不着了再泡上一杯,竟是无眠到天明。
窗纱外檐角的轮廓渐渐入眼,大雨却不见停歇的意思,忽的想起前几日听得下人们背地里议论,说是好几次打开门都瞧见那人站在屋外,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他回来没有,入冬的雨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借着外头朦胧的天光,摸索着在柜子里头找了把竹伞,随手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寒风吹的衣角四掠,撑伞的手开始泛红,走到朱红的大门跟前,就着僵硬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厚重的大门打开。
“咯吱——”一声拉长在巷子里,有早起的妇人在楼上探头瞧了瞧,复又关了窗,就着天光依稀还能看到里面跳动的火光。
树枝被吹的“哗啦”作响,脸上似是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撑伞的关节通红刺疼,冻到了骨子里。先前还算是好,现下的风越发肆虐,左一阵右一阵的吹的竹伞歪歪扭扭,雨水又趁机打湿了大半个身子,只觉得心窝子都是凉的。
缺了一角的半黄绿叶子洋洋洒洒的落到脚跟,紧接着巷子里最末的那家豆腐坊的灯也跟着亮了,谁家远远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一声绵长的“咯——吱——”,听这声音该是厚重的柏木门,还得是上了年份的那种……
雨水顺着伞上的骨节滴到地上的水洼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好一阵子才恢复些无许平静,仔细看还能看出来一个人影,月白的袍子,头上束的冠是蓝色的,抿着嘴唇,皱着眉头,满面愁容。
“这时节的天,站在外头做什么?”
“有些要紧的事。”
“要紧?”
“嗯……”
“先回去,真是要紧,等雨停了再去。”
“嗯。”
再回过神,那抹蓝色的身影已然入院,说是来送伞的,却是连话都没说出口,一路走到席老爷子房外,满脸倦容的少爷揉了揉太阳穴,将衣服依稀理上一番才往屋里走。
脚刚跨出一半又收了回头,侧身对着她,高出大半个头。
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衣服上,就连衣服也单薄的紧,看的分明。
“你先回去吧。”
“以歌……”那人等了半晌下话,她也只还是方才那句。
“先回去吧。”
“……”
“前几日洛阳来信,说爹身子不好。”
“严重么?”
“旧疾,我想过些日子就回去。”
“也好,介时让人护着一同去。”
半垂着脑袋点头,挡住了面色,再起抬头是一脸平常,“不用了,可能要多留些日子。”
她守着她的洛阳,他依旧在他的长安,介时再遇上个可心的人,再遣人往洛阳递封休书来,再过上个三年五载,孩子都大了,若是碰上了还能叫声“姨姨”,想想都觉的好!
至少比现下好!
檐角的水滴断续落到青石板上,和着堂前的的叫嚷分外热闹,再听得“嘀嗒”一声脆响,等了半晌也不见再下一滴落下。
来的是平武侯府的小侯爷屈青宇,听说小侯爷出生时是个叶绿竹青的时候,老侯爷一辈子戎马关山不知砍下多少敌寇的脑袋,却为自家儿子的名字犯了愁,一抬头望见院里正青的竹子,咬咬牙索性就叫了“屈青竹”,可侯爷夫人怎么了不肯让自家儿子叫这么个名,整整闹腾了三天,老侯爷这才松了口,就让侯爷夫人娘家礼部当差的弟弟给取了个名,这才叫了屈青宇,当真是够“屈”的。
平武侯府的屈小侯爷生的唇红齿白,天生的风流胚子,一张舌灿莲花的嘴,便是再清高的花魁名妓也被他小侯爷哄的恨不得从了良去,若问长安城里头的屈小侯爷是个什么人物,十之八九都要说上一句“那是个天生的浪子”,后头还的加上一句“真真是个败家的。”
小侯爷带了两坛半生醉,听说喝上一口须得醉上一天,席以歌刚出席老爷子院里,就被等的不耐烦而前来寻人的小侯爷就地拉到荷花池边喝酒,也不用杯子,抱着酒坛就埋头猛灌,哪是来喝酒的,不知是在哪里受了气来撒野的。
席以歌就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小侯爷喝的面色潮红,这才叫人取了一套酒器,慢条斯理的倒上两杯递到他跟前,他倒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灌,刚下肚就开始说胡话。
“你说说,我怎么就信了?”
“她那样惯看风月的人,怎么会有真心?”
“薄幸?”
“呵呵,真真是薄幸,呃~”
“也不打听我屈小侯爷是个什么人物!”末了,将头抵在酒坛上,喃喃自语“偏偏就遇上了这么个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席以歌自斟自饮不理会,由着他胡闹。
昔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同窗,人前何时有过这般狼狈模样,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浪荡惯了的,自是那些循规蹈矩的孩子们最鄙夷的子弟,自小相见就分外眼红,便是长大了也不见得好转,虽不像小时候那般三言两语不合就动起手来,大街上打个照面也得拐着弯的讥讽,到头来,偏就想起他这么个喝酒的人。
人呐!就是这么奇怪,讨厌也好喜欢也罢,连自个儿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