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房东告诉我,有人要出高价买他的这套房子,让我早做打算。我气得要爆炸,每天浑浑噩噩的来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凑钱去夺房子,可房东说,“没意义,这样抬来抬去,你负担不起的。倒不如跟新房东商量继续租住。”
我想侯春怎么可能答应,他就是不想让我住才这么干的。
晚上睡不着,在街道上游荡,我站在红绿灯旁听它滴滴滴的信号切换声,看着对面的灯由红到绿,再由绿到红。想到我很快就要从那个公寓搬出来,以后我的李云怎么找我?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在没有他的痕迹的地方,我该怎么生活?
泪眼朦胧中,一个身影站在街对面望着我,他踩着斑马线大踏步地向我走过来。
是我的云该多好,是我的云活生生地向我走过来该多好!
可是那个蒙眬泪眼中的身影越来越高大——刘义斌,他再一次挤占了云的影子。
“演电影吗?三更半夜的。”他说,“你是不是该去挂个神经科,看一看。”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我好像抓住救星似的,双手紧紧托住他的手臂,“你能不能帮我?你能不能帮我……我不能搬走,从那个公寓……”我一面苦苦哀求一面碎碎念着,“那个公寓是李云的……是李凌云的……他会找不到我的,他会找我的……我还要跟他见面……”
他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说,“被雨淋傻了吧?”说完拽着我跑起来。
没感觉到什么时候下雨了,地上集起小水洼,踩着劈劈啪啪的响。
“我可以帮你,但我要回报。”他动作轻缓地用毛巾擦着我湿漉漉的头发,说这话时,两手停下来捧着我的头看着我。
“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探寻他的想法,我有什么可给他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对呀,他凭什么拿那么大笔钱帮我。我只能摇头了,“我什么也没有。”
如果是男人惯常想女人的那一套,我又自知不值那么高的价钱。
“你可以给我生个孩子。”他抬着下巴斜眼看着我说,“你知道的,我不想结婚,只想要个孩子,最好是儿子,我妈高兴。”
成了抢手货了,最近,我。
两个男人想跟我生孩子。
想起高中的时候,侯春向那个白白净净的班长推销我,“她没胸好歹屁股大,好生儿。”看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上了我的生育功能!
“你的样子也还过的去,比较顺眼;品位嘛,正合我意,简单大方;另外运动神经很发达,这点我最满意,将来生的孩子一定不会很差。”他这是在给他的儿子找合适的土壤。让我想起大学时的生理卫生老师劝诫大家不要滥|交,曾经讲过:“滥|交的结果就是良田变旱田,一块旱田,不管你下多大的力气耕种也别想长得出好苗!”这是一句关于生育的隐喻,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懂非懂,只是因为一些同学暧昧的笑,才留在了记忆中。
两个人都想跟我生孩子,一个要跟我结婚办酒生孩假戏一条龙,另一个只需要我生,其他一概不管。
两害相较取其轻吧。
我在想,实在没办法就答应刘义斌吧,实在没办法的时候。
当房东给我下最后通牒时,我也下了最后的决心。我找到刘义斌,问他,那天晚上说的话还有没有效。
“当然。”他头往椅背上一靠,表情平静的说。
听他说了当然,我却不知道说什么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想跟他细谈一下怎么生这个孩子,又不知怎么开口。
他看我绞着手,表情很不自然的样子,笑着说,“你不用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明天去协和妇产科找谢立仁大夫。把手机给我,我把她的号码给你存上。”
房子到底怎么办,还没给我交待,就已经开始安排生孩子的事情了。我憋着一口气问,“房子——,房东让我尽快搬……”
“呵呵……,还在担心这个,他不会再催你了,放心!”
听他这样讲,我几个星期以来悬着的这颗心总算靠实了。后来才知道刘义斌当时为了买下我这套公寓花费不菲。
自从那天晚上侯春撂下狠话之后,我再没有联系上他,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都没理我。而这边房东却开始催我搬家,这让我坚信侯春是准备逼我到最后了。
有一天晚上,我想着和侯春这么多年的情谊,却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像仇人似的,让人绝望。再次拨通了侯春的电话,可是那边嘟嘟两声就挂断了,听着电话那端的机器语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忙……”我忍不住抱着靠垫大声的哭起来,很想大声的骂人,却不知道骂谁,也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哭累了,靠在沙发上眯瞪了一会,居然做了个梦,梦见我和云在沙滩上跳舞,我们跳着优雅的华尔兹,不像是踩在沙上,反倒像是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感觉像要飞起来似的。前面都很美,后头却是一出恐怖剧,我总也看不清云的脸,我努力凑近了看,却发现那个人不是云,梦中的我惊恐万状。
我给侯春发过去一封信:
春儿,我梦见我的云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
在办公室走廊转角处和刘科长撞了个结结实实,她呲牙咧嘴的指着我数落,“你最近是怎么了,魂儿都到哪儿去了?上班一点状态都没有,到底是怎么了?”
各种、种种,我能跟谁去说呢?
下午我要去见那个协和妇科的谢医生,跟刘科长请假,又被她一通抱怨。被她说得不耐烦处,很想对她嚷嚷一句,“请假给你弟弟生儿去!”
生儿就跟哈口气那么轻松似的,想想也真是草率,怎么能跟刘义斌合谋这样的事情呢?
可是只要一想到我和云的公寓,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就都能变得可能了。
见到谢医生那一刻,这个不可能的事情也终于要展开了。
是个炮仗一样的女医生。
“先去做检查!”谢医生说话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一看就是每天要坐无数的诊,诊室外面堆满了人,个个都是一副等到了极限的样子。而实际上等上几个小时,而谢医生哗哗的画几个天文,要不了十秒钟,多数人都和我一样被她打发去做各种各样的检查。
其他检查还好,什么血液检查、B超检查都没什么,等到做宫颈检查时,像炮仗一样的谢医生让我想到当年那个小诊所给我做堕胎手术的胖女人。
(“腿张开点,跟你说腿张开点!”带着口罩的胖女人,挽着衣袖,露出那肉挤肉的手腕儿,拿着寒光闪闪的手术钳子,摆出一副预备通下水道的姿势,“你要是不配合,弄得不好了,你自己该背时哟!”)
从躺上诊床开始,我就不自觉的抖起来,她嚷嚷着,“那么紧张怎么做呀?放松!放松!”她越是吼我越紧张,头脑里盘旋着那天夜里的情形,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醒来后,模模糊糊听见谢医生在跟谁说着,“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弄呀,要人工受孕,后面遭的罪更多,一上来跟弹棉花样式儿,摁都摁不住,做个检查都能晕过去,后面怎么弄呀?”
等到我坐到椅子上时,她说,“哎呀!真是没见你这样敏感的人,你看哈,如果要采取这个方式生孩子,先要打排卵针,取卵的时候更痛苦,还要植入受精卵,这一串下来多的是不成功的,还得再来过,你一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怕苦怕累怎么生孩子怎么当妈呢?”
她的意思是我太娇气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陷入当年在川城那个阴暗的小诊所的梦魇中。我还在不断地冒着冷汗,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颈项额头。身后的人用手背擦拭我脸颊的汗滴,是刘义斌。
“你们再商量一下吧,没有必要采取人工受孕嘛,耗时耗力的,是吧?”她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算好排卵期……很多代孕的都是这样……去开个房,自然天然的孩子才健康……”
“你们两个站一块还是协调的嘛,又不是说丑的令人作呕,下不去手……”刘义斌和我站做一排,听着谢医生这些露骨的话,不知道作何反应。
走出医院的大门,刘义斌问我,“你能接受吗?我大老爷们是无所谓的,是考虑你肯定不愿意才说弄这个试管婴儿,而且也能选性别。关键没想到你这个身体状况这么差,你决定吧,怎么办?”
我想说不是我的身体差,而是那个骇人的手术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后遗症,那个可怕的记忆根本就没曾从我的头脑中删除。一想到那天晚上,我就禁不住全身颤抖,眼泪也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
刘义斌见我哭起来,一拍手做无辜状,“你看,哭什么?”他很生气的大踏步走开,没走几步又调转回来指着我,“没人逼你,你可别把我想成是见女人就上的下三滥。”说完这句话他显然还没解气,继续附到我的耳边说,“我刘义斌不缺女人!你这样儿的,身材有吗?技术有吗?”
我盯着他,诧异的很,不明白他激动个什么,引得来来往往的路人侧目。
我在想什么,而他又在想什么,显然我们不在一个频率上。我在想我怎么克服手术的困难,能顺利怀上孩子,能保住我和云的公寓,而他好像在想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既然已经答应了和他生孩子,就肯定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又不是什么不喑世事的小姑娘,装也装不像的。毕竟生孩子不是握个手就能生出来的,要和他发生关系的事,我实际早已经想过了。
“你再想想吧!”他走的时候丢下这句话。
我站在医院门口的长廊上呆立了不知多久。
“还有一个问题你想过吗?孩子生下来,你会不会不舍得,哪个当妈的舍得自己生的孩子让人家抱走?”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你以为给人家带个包子那么简单?”小美在电话里说。
心里憋的慌,拿着手机不知道给谁打过去,很想找个人问问,我该怎么办?妈妈和侯春的电话簿在我的眼前一遍一遍的划过。还有云的妈妈。
“怎么了?”嘟嘟的声音只响了两声,李凌云的妈妈就接通了电话。
“阿姨,最近过得好吗?”
“嗯。”
“……”
“好好过……”
“嗯。”
“结婚生孩子给我发张照片……好好过……”
“您注意身体……”
“嗯。”
然后是小美。
“是你?”小美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
“嗯。”
“什么?”我以为她会挂掉我的电话,结果她却问——什么。
“侯春要拿走我和云的公寓……”
“嗯。”
“有个人愿意帮我……”
“代价呢?”
“给他生个孩子。”
“那就生啊!有什么问题?”
“那个手术……我受不了,一直抖……缺氧晕过去了……”
“详细的讲,我听着!”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最不可能的人——小美,成了我唯一的倾述对象。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要和小美通一次电话。
我确实把这个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没想会有后遗症,没想过孩子怎么怀怎么生,更没想过舍不舍得的问题,我只想着我和云的公寓。
悄无声息了几天,谢医生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再去一次医院。这一次她直接给我开了排卵的药,让我按时服用,定期检查。
我准备像个机器一样任由她摆布。因为我也没什么想法,晚上总是睡不好,半夜醒来盯着窗外发呆。反正也没主意,怎么来的,怎么走,随风飘吧!
等到谢医生认定的最佳时期,我和刘义斌见了几次,就怀上了,效率很高。现在想想,为了生孩子而上床的两个人公事公办的样子出奇的正经兼镇定,夸张一点说,我连他的身体都没看清楚过,就好像我和他约好去吃个什么东西,虽然是一桌吃着,可我们专专心心地各吃各的,吃饱了就完事儿了。
没想到这样一件不正常的事却进展地如此顺利。
我没有什么反应,就是嗜睡,把前面一年多欠的觉都补上了。每天下了班就躺倒,一睡到大天亮。在第一次孕检前,我整个人完全被放空了,不怎么吃喝,脑袋也放空,于是体重居然减轻了五六斤。
有一次刘义斌来敲我的房门,敲了很久,我都没开,他以为我出事了,找了物业来开门,而我只不过是睡得太沉。他提出给我找个房子待产,我没同意,于是他就天天带着东西进出我的公寓。后来我一想,这是我和云的房子,他进进出出,云该怎么想呢?我想还是暂时搬出去吧,就当出趟差,等生完孩子再搬回来。
搬去刘义斌安排的房子,我跟他提出,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要接着上班,我为公司卖命这么多年,公司的福利待遇我是要享受的。关键是刘科长,如果她知道我怀的是她弟弟的孩子,那是不可想象的。我希望她不要来骚扰我,还有他们的母亲。希望刘义斌能拦住她们。
第一次孕检显示:双胎。我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