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女人在汪洗尘的臂弯中疼的痉挛,汪洗尘有点支撑不住。她不敢看那血浆模糊的脚,更不敢转动身体,那样她会倒下。瘫女人突然停止了嚎叫,两手抓住汪洗尘的胳膊,闭着眼,嘴却紧紧地咬住汪洗尘胸前的衣襟,血滴顺着嘴角流下。汪洗尘已经没有力气求救了,眼前冒了金花……
突然,人流往两边躲闪着,房东拽着三轮车冲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海街,一只眼冲了血,那只塌坑在突突地跳着。汪洗尘不知哪来的力气,帮着房东猛地将大姐搬上车。“快走,先找个临时诊所止止疼……”汪洗尘有点语无伦次,房东拐着车把横冲直撞地冲出人群。人群哄嚷着散去,汪洗尘像梦游般地在原地转圈,片刻后,才清醒过来,想起了白薯秧和小鸡崽,还有刘友余……
院子很静,杨若水怀着敬畏的心再次拜读了景佑大伯赠与她的《脏腑秘笈》。第一次拜读是给若木誊抄一份,很潦草地浏览。这么长时间竟没有闲空,生活琐事缠绕着她分不得心。今天才静下心来,做端了身子,手捧着细读三遍。能背诵的那一刻,竟心跳不已。突然明白,景佑大伯的良苦用心。她肾脏曾患过疾病,五脏之首是肾脏,也是生存的命脉。养护、调治肾脏的秘诀,她已掌握,其他脏腑用药的奥妙,令她唏嘘。她长时间地沉默,感恩景佑大伯的恩德,感恩爷爷在九泉之下的护佑。这次病毒性感冒是爷爷的英魂护佑着她来到景家,得到了最及时的治疗。如果在医院治疗,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才能出院,至于费用无法估量,不节外生枝地添病就算万幸!此时,杨若水的内心真正享受到了知足感和幸福感。她站起身,将瑰宝《脏腑秘笈》郑重地珍藏好。
门被推开,汪洗尘脸色惨白地跌坐在椅子上,“若水……”听完汪洗尘的讲述,杨若水默不作声,心中异常的矛盾,怎么办?不能袖手旁观,住在一个大门里,无论是情面上还是良知上都得向善,尽管女房东的品行有瑕疵,且多次与她伤感情,但现在出了自作的事故还是令人心惊肉跳。杨若水一阵烦躁,想象着女房东在痛苦与折磨中挣扎。那种煎熬,正常人都会脱一层皮,更何况在残疾上加砝码。杨若水感到身临其境的痛苦。她不敢联想下去,为了排解,她闭上眼睛,摇着头。当她睁开眼睛,看到汪洗尘的脸色依然惨白时,她本能地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洗尘,你静静心,缓口气吧!……”
“这白薯秧啥时候栽呀?别放烂了。”刘友余在屋外喊着。杨若水、汪洗尘出了屋门,几只小鸡像绒花球咯咯地叫着,颠跑过来。杨若水愣在那里,“我们先栽白薯秧吧,等会让刘友余用捡来的树枝编架个鸡窝。”汪洗尘说着,拎起装白薯秧的塑料袋,与杨若水和刘友余一同来到院里。
傍晚,房东拽着三轮车,撞开了院门。在院中车还没放稳,就急火地闯进了汪洗尘、刘友余的屋中。“你们俩口子,看见是谁轧得我老伴吗?”刘友余正在喝药,汪洗尘在收拾药锅,猛地抬头看见房东紫涨的脸着实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大姐伤势咋样?”“咋样!粉碎性骨折,得做手术。得花钱,花钱的事来了……”房东喘着粗气,刘友余拉他坐下说道:“夏师傅,先救人吧……”“救人……救人得用钱……哪来钱?”“新农合会担负一部分。”汪洗尘接了话。房东托住耷拉下的脑袋说道:“轧人的人找到,我就有辙了。到这会问谁,都说没看见,良心让狗吃了,睁着眼瞎掰,你们俩口子也没看见?”刘友余想分辩,但看到汪洗尘的眼色,将话咽了回去。
汪洗尘不想分辩,她和刘友余当时站在人群的外边,没在现场,这样的证据信口胡说那简直是误导人和添乱。真正的证据应该由女房东自己出示,她既是受伤者,也是制造者,自己操作的事件,难道还认不清对方是谁?汪洗尘沉默下来,房东抱着脑袋突然咆哮着:“把这轧人的人找到,我亲手宰了他……”
“真野蛮。”汪洗尘心中感叹着,同时冲淡了对伤者的怜悯。她转身靠在门框上,说道:“师傅,病人夜间需要人看护,你还是先回去吧。”“不回去,我没钱,让医院看着办吧。”房东没有走的意思,汪洗尘无奈地出了屋,来到杨若水屋中。“若水,你都听见了吧?”杨若水站起身,摆着手说道:“你不要出声,我来办。”
杨若水、汪洗尘进了屋,房东挑着一只眼看她们,杨若水坐在了房东的对面,诚恳地说道:“现在有两个途径可行,找亲人,找村长,请他呼吁动员乡亲们伸把手,帮帮你们。”房东开了窍,扬着脸,等着听下文,杨若水却说道:“现在就去找,越快越好。”
已经入夜,杨若水和汪洗尘关紧了院门。前后两个院落,各三间房,另加盖着煤棚、柴草棚、农具棚,一片漆黑,杨若水打了冷战。三个租房人像三只孤鸟栖息在这黑夜的屋檐下。
汪洗尘将行李搬到杨若水屋中,为的是说话方便。“若水,我们怎么表示?”汪洗尘铺展着被褥,眼睛看着杨若水。“明天早晨去医院看大姐。我们搬家来的那天,师傅肩扛手提地帮着搬东西,这人情应该还。”杨若水伸手帮着抻被角,继续说道:“没这份人情,我们也应该去探望。人遇到灾祸就可怜了,不记她的歹坏,同情她的残疾和伤痛。”“是给钱,还是买补品?”汪洗尘停下手中的活,若有所思地问着杨若水。“同时表示。”杨若水说完竟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应该体谅汪洗尘在经济方面的窘迫,于是改口说道:“大姐爱吃我做的饭菜,我多做点权当补品。洗尘,不用发愁,一切由我安排。”杨若水说着,放下手中的被角,转身出去,用凉水泡了黑木耳、山蘑菇、花生、黄豆,又在碗橱中找出半袋海米,用手掂了油瓶子,突然想起主食的食材,灵机一动,主食做茯苓糕。于是找出芡实、莲子、糯米用水泡上,又将茯苓、山药准备好,心想让大姐品尝品尝慈禧用来延年益寿的糕点,心里计划着明天早点起来。
医院地处这个城市的中心,刚踏上这片土地,杨若水就感到兴奋、温暖,这里是她和汪洗尘的家—户口所在地。她转着身体,看这个城市的四周,陌生而又熟悉,一股热潮湿了杨若水的眼眶。当她们轻车熟路地来到大姐的病床前,杨若水的眼泪滚落下来。她伸手摸了大姐的额头,捋顺了散乱的头发,大姐在昏睡中输着药液,面孔惨黄变了形。受伤的脚包着绷带,吊挂着。师傅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到响动醒来,慌忙站起。汪洗尘将一包新内衣、内裤、袜子放在床边说道:“师傅,抓空给大姐换洗换洗。”并指着橱柜上的饭菜,叮嘱道:“放在冰箱里,吃的时候用微波炉热热。”师傅点着头,杨若水看见那只好眼里有良知回归的光。临出门杨若水递给师傅伍佰元钱,说道:“这是我和洗尘的一点心意。”
医院的楼道走廊很拥挤。杨若水左右躲闪着过往的人,她忌讳别人和她擦肩而过,怕碰脏衣服。前面一位女清洁工在墩地面,人们推搡着躲开,杨若水却不知往哪里插脚,最令人恼火的是女清洁工堵在对面不动了。杨若水拉着汪洗尘刚想绕开,却被死死地拽住,“杨若水……汪洗尘”清洁工摘下口罩。“哎呀,小貂蝉……”汪洗尘叫出了声,对方扔下墩布,伸开双臂,将俩人拢到一起抱住,“哎呀,我的小亲亲……”杨若水倒憋了一口气,这满身的肮脏和细菌全贴在身上了,心里骂着,红颜知己咋混到这份上了……身子一挺,挣脱了怀抱。“杨若水呀……杨若水,都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这么孤高自傲的,乐一个……乐一个……”红颜知己说着,伸手照着杨若水的脸蛋子拧了一把。杨若水这个气,左右看看周围的行人不好发作,只有揉脸的份了。“哎呀,这么多年没联系,我……我真想咱们班的同学。”红颜知己开了话匣。
杨若水、汪洗尘都知道,当年的工农兵大学名额与红颜知己失之交臂,更年轻的红颜知己获此殊荣。随着****运动的结束,革委会主任被定性“三种人”,红颜知己一落千丈,现实地成婚生子。丈夫是个摆地摊的小贩,她和汪洗尘一样,下了岗,到处打零工。杨若水又想起了比翼齐飞的约定,真没想到她飞到这里。当然自己也飞得不高,连个落脚的窝都没有,在广袤的大地上扑棱着翅膀飞。“愣啥神……愣啥神,总比别人心眼多。单老师偏心眼,就喜欢你这点小聪明。”红颜知己说着,照着杨若水的左脸拧来,杨若水猛地用手挡住,说道:“单老师不在了……”“知道……咱们班的郝大钢,现在是钢铁大王,固定资产上千万,正在操办同学聚会,顺便给单老师补办追悼会,请同学们踊跃参加。洗尘给个手机号吧,到时候好通知你们。”红颜知己边说边翻着眼睛看杨若水阴沉的脸,补充道:“洗尘,到时候你务必拉着杨若水参加,悼词还等着她提笔呢。”
提到单老师,杨若水一脸的凝重,不由得想起那张大字报。单老师一周内白了的头发在眼前呈现,还有自己遗留下的嗜睡症,这一切应该归罪于谁?杨若水感到胸口压抑,为了排解,长长的喘着气,在红颜知己和汪洗尘热烈地交谈中,插嘴说道:“众人皆醉我独醒,我为单老师点一首歌《真的好想你》,为同学聚会点一首歌,权当我的到位。”“什么歌?”红颜知己和汪洗尘同时问。“台湾歌手姜育恒演唱的《与往事干杯》。”
站在家的热土上,杨若水、汪洗尘没有逗留的意思,她们要尽快地回到芦笛村的租住房,院子太空旷,只留下病人刘友余她们不放心。离村还有两里地的路程就听到村委会的大喇叭在动员村民集资献爱心。村长办事真利落,杨若水心中一震,替病榻上的房东大姐感动。路过村委会的门口时,见到络绎不绝的村民前来捐款,曾介绍她们入住的那位寡居大姐手中拿着新做的棉垫子,言说让病人铺在身底下,免得着凉……
进了家门,刘友余已经点燃了炉灶,自己煎药。汪洗尘知足的不知说什么好。杨若水看着满院的葱绿,畅快地说道:“春天真好!”
自从桂香姐开朗地放下一切时,血压恢复到正常的毫米汞柱,心里犯嘀咕,拿不准,观察一个月,突然明白,自己身体本无病,高血压是娘家弟妹气出来的。不再生气,那才是涵养的体现。身体健康不能闲着手脚,为社会做点贡献理所当然,当月嫂是桂香姐的心愿,她喜欢孩子,尤其是虎头虎脑的胖男孩,从骨子里喜欢,抱在怀里肉嘟嘟,踏实、足份、神圣,抱的是瑰宝,国家的未来。每当想到胖男孩就会激动,嘬紧了嘴,咬着嘴里的肉,心里喊着,“宝宝尖啊!大宝墩……”
她耐不住了,几次去医院妇产科,看见产妇大都生了女孩,心里扫了兴。有生男孩的,却不需要月嫂,爷爷奶奶搂抱着,那肯让陌生人抱抱。桂香姐一急,在楼道里贴了小广告,声明做月嫂的条件是,护理男孩。
手机铃声连续地响起,令桂香姐心跳手乱,慌乱中接通了,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厚重、迟缓,简明扼要地说,他是老来得子,男孩,一岁半,无人照顾,恳请女士给个地址,去车接您,在宾馆面谈……“停……停……停……宾馆我不去,坐桥车头晕,还是在颐养楼派出所见面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