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彻底失控，咆哮间吐出一片火海，那火海窜高，淹没了整片擂台。台下的人纷纷惊骇后退。
——鲛人喷出的火不受苍于欢控制。
苍于归想要喊“认输”，然而鲛人骤然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吟。那声音朝着四周层层扩散开来，她吐了一口血，高温之中身体急剧失水，不过须臾就精神恍惚了。
“姐姐！”
于欢？
苍于归想要抬头，但眼前一黑，瞬间摔倒在地。
“苍于归！苍于归！”
耳边是九霄焦急的呼唤。
苍于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好在心底对九霄说：“九霄，谢谢你。”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烈火的亲吻下焦灼扭曲。
九霄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谢什么。该帮你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帮到。”
“你帮了我很多，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九霄，我真的很感激你。”苍于归喘着气，“但是九霄，我不想拖累你。”
“苍于归，你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苍于归、苍于归！”
细密的血珠渗出体表又被蒸发，腕上紫翡手镯不知是因为火光照耀还是血水滋润的原因，竟然散出轻微的光亮。
沈朝晔……
她说：“九霄，我们解除契约吧。”
九霄倏然沉默了。
可苍于归已经等不到九霄的回答了。
烈火之中，她静静地伏倒着，呼吸微弱，面容却很安详。
“苍于归，”九霄轻轻地叹了一声，“我看着你长大，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赶我走了吧。”
可苍于归已经不会回答他了。
“姐姐！”苍于欢嘶喊着跑到苍于归身边，将她扶起，“姐姐，姐姐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苍于归没有回音。
苍于欢带了哭腔，“姐姐，姐姐你醒一醒啊……”
苍于归的皮肤越来越蜷曲。
苍于欢哭了起来。
是她。
是她杀了苍于归。
是她把她的姐姐……亲手杀死了。
一瞬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填满了内心。
她该是恨的，因为穹府连最后一丝安宁也不愿意给她们，因为穹劢和公孙鸿设计她杀了苍于归。
可说到底，她最恨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
是自己太过冲动，导致了所有悲剧。
……是她。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姐姐……”苍于归身上散出点点白芒，又哭又笑，“你当初……根本不应该用你的灵魂救我啊……”
“你一定很后悔，一定很后悔救了我……”她紧紧拥住苍于归，“是不是啊姐姐！你回答我一声啊……你回答我一声，你就算后悔，我也不会怪你的啊……”
紫翡手镯倏然闪了一闪。
苍于欢没有察觉到，只是身上的光点越发密集地飞出，最后猛然凝结成冲天的光柱。光柱出现的一瞬间，似乎有圣歌从遥远的天际飘飘摇摇地飞来，涤荡心灵。
——天赋灵技，圣熙谱。
所有人怔在原地，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感受那一丝微妙的法则之力——只有尹初月忽然捂住眼。
星象变幻，命盘轮转，这一刹那无数杂乱的命线似乎都得到了指引一般飞快交错、融合。
苍于归，苍于欢……
生机重现。
她猛地抬头，看见华光一闪，鲛人受到天地规则的反噬轰然倒地，而台上已经没有了苍于欢和苍于归的身影。
边海。
光柱熠熠，陡然化出一道屏障，遮住了整个边海。
屏障的光芒逐渐消失，露出两道紧紧相拥的人影。
苍于欢抱着苍于归，虽然光柱已经散去了，但身上仍然有点点荧光飘出，逐渐渗进苍于归被大面积灼伤的身体之中。
“姐姐……”她说，“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我灵魂缺失、你裂魂救我；苍氏覆灭，你牺牲自己天赋带我逃脱；群灵山上，你和小姨也将我保护得好好的，让我能够一心一意地修炼……”
她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然而那泪珠未及落地便化作荧光没进苍于归的身体里，“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护我，而我一无是处……你灵魂缺失我无能为力，赋灵仪式上我无能为力，你筋脉断尽我也无能为力……到头来，我竟然还给你添麻烦，自己送到穹劢的手上……”
荧光所及，伤口痊愈，皮肤新生。
“姐姐，现在你就快死了，如果我再不报答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所以你不要怪我没有告诉你，私自决定把我的所有力量还给你，好不好？”
荧光像是后继无力，逐渐暗淡了。她把苍于归抱得更紧，光芒忽然大片大片地涌出，凶猛地扑到苍于归身上。
她眼神恍惚一瞬，像是看见了什么，而后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记忆。
天界……
啊，是啊，原来她叫纪思行。
现在她快要死了，终于把这些想起来了吗？
她忽然笑了一下。
“前世……前世你也是这样。明明是那群神族不长眼睛把我们带回的天界，结果又开始怀疑我们之中有人是魔族……我得了战功，天界那些人就冤枉你，说你是魔族……
“可你不反驳，你为什么不反驳，你哪怕说一句，那些人怎么还敢多嘴啊……
“你怕他们怀疑我，你把什么都扛下了……你扛下了那些流言蜚语，结果你被紫昭那个混蛋贬到天之陆……你堂堂一个神尊，到天之陆来做守护者，狗屁的守护者……”
她又哽咽着说：“如果你早知道我是那个魔，如果你早知道是我害的你这样，你是不是不会救我？你为了从罪的手上救我一命，丢了性命丢了修为，现在灵魂缺失生不如死……”
她近乎崩溃地喊道：“纪非攻，你是不是蠢的啊！我要你救吗？谁要你多此一举啊！世界上只有你最善良吗！”
光芒大盛。
九霄忽而沉沉一叹。
纪思行便喘了几声，嘶哑着道：“九霄阁下，让你见笑了。”
“无妨。”
纪思行动了动手指，只听得几声锁链绷断的清脆声响，她说：“九霄，谢谢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陪着她……她什么都一个人背。也要谢谢你，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放弃她。”
巨龙的虚影便盘在一边，轻声说道：“我毕竟看着她长大。多谢你替我解开缚神索。”
她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是我害的你们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九霄，还请你以后也多担待。一定不要让这个蠢货再……”
她闭了闭眼，哽咽道：“再牺牲自己，去保别的什么人了。尤其是那种……那种不值得的。”
九霄没说话。
纪思行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她闭上眼，低声说：“姐姐，我还给你。”
——我把所有从你这里得来的，都还给你。
她的身体骤然化作无数荧光，如同飞火一般没进苍于归的身体里，徒留一团赤红色的光团静静漂浮着。
而后，那光团上白色的一部分飞进苍于归的紫府，而那赤红色的部分，则飞进了紫翡手镯之中。
紫翡刹那间晶莹剔透。
九霄叹了口气。
游魂滞留只会消耗能量，除了寻找宿体，别无他法。
但说到底，纪思行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守护纪非攻罢了。
光芒散去。
纪非攻静静躺着，人事不知。
——第一卷【夙世轮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