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海水不兴。
远远只见一道身穿银色道袍的人影曲着一条腿坐在海边。他长发束起，高鼻深目，轮廓硬朗，是张很有异域风格的脸，只除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浅浅的银色，剔透澄澈仿若水晶。只有当这双银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察出一丝冰魄的寒意。只是此刻他垂着眼，睫毛又生的浓密纤长，看起来便软化了几分面貌上的硬朗。
——赫然是九霄。
他身边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被火灼烧得破破烂烂的青色长袍，看不清样式。只是她青丝蜿蜒曳地，素白的脸掩在乌黑浓密的秀发之间，只露出殷红饱满的唇，强烈的对比更凸显这女子绝色面貌。
九霄只静静地看着这张脸。
——这张不属于苍于归、只属于纪思行的脸。
大约是灵魂归位的原因，这张脸变回了神尊独有的模样——清冷贵气之中，却掺上了几分桃花般的柔软撩人。
只是灵魂毕竟在纪思行身上待得久了，即便回来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能融合得很好。只看她醒来之后还能记得多少东西了，如果记得起苍于归的一切，那么说明灵魂融合得还不错。如果对这些都没有了印象——
“轰隆”一声，清朗的天空之中猛地汇聚起厚重的乌云，颜色深沉得仿佛几欲压地。就在乌云之中，几条银蛇跳跃着，九霄甚至能听见里头发出的“啪”的一声脆响。
……雷劫。
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低头去看纪非攻。
——纪非攻的身影受到牵引一般飘浮而起，直直朝着云层而去。
灵族在十星之时，因为力量太过强盛，会引来一次雷劫。在这之后，灵族的身体能和天地沟通，直到飞神才会引来下一次雷劫——虽然没有灵族知道天之陆这样不平衡的地方，事实上几乎不可能出现飞神的雷劫。
轰的一声，雷劫降下。
十星的雷劫有九道，只有极灵之体这样生来能与天地无障碍沟通的存在可以避免渡劫。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九霄退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边海向来被视作整个天之陆共同的圣地，因为边海里住着神明。
因而即便边海处在真灵领地的旁边，也很少有真灵胆敢前来打扰神明。
然而此时神明居住的地方降下了天谴。
一众真灵以为神怒，惶惶然跪地，齐齐行了大礼。
纪非攻昏迷了整整一年。
一年间，并不是没有做任何事情都不顺利的真灵前来边海祈求神明，但是都被九霄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虽然天之陆上限制了除了守护者的神明，让他们不能在这样的地方随心所欲，但九霄即便被限制了修为也是天之陆顶端的人，很少有人能打败九霄。
——边海圣地，久而久之便传出了神明抗拒真灵的流言。
九霄的初衷只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扰纪非攻，不过这些真灵如果非要这么想的话，反而省了他一次次出手的功夫。
转眼九道雷劫已经降下六道。
真灵领地之中，看到所谓天谴，最惶恐的应当是曾受到诅咒的王室中人。不过真灵国都距离边海很远，因而并没有王室人发现边海的异动，唯有一人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边海的方向。
这人半倚在床边，穿着雪白中衣，脸色却比中衣还要苍白，连唇色也不似以往那般鲜艳，分明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忽然拨开床边想要服侍他喝药的侍从，一步步走向窗边。
分明是看不见边海，但他像是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一样，直直地盯着边海的方向。
天地法则很暴躁。
这份暴躁，就像是有人做了什么触怒它的举动一样。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样看着，那个人就能活过来吗？
他自嘲般挑了挑唇角。
是啊，明明她已经死了，自己在想什么？期待神明会因为同情而做出逆天之举，救下她吗？
他握了握拳，转身回去。然而不过须臾，他却说道：“来人，我要去见父王。”
即便知道已经不可能回去了，但他仍然抱着那一丝希望。
说不定、说不定那紫翡手镯救了她一命，或者是神明开眼，将她救了下来呢？
他心脏猛一抽痛。
如果真的是她，一定会回到法灵族。他要去法灵族，至少他要再见她一眼。
——就算这一眼之后，他们此生无缘。
第九道雷劫降下时，连余威都激起了边海的水，将那海水激起了千层浪花。
浪花落下时，一道祥光透过云层打在纪非攻的身上。千万颗水珠将那光芒折射，一时间整个天地都亮得刺目。
九霄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看见青色衣袂飘飘，有道人影发丝随着风飞扬，足尖轻轻点在水面上。
那人穿着的青色长裙在落地一刹那像是一朵青莲般猛然间绽放。她身量高挑纤细，皮肤玉质白皙，眉眼间是九霄从未见过的三分慵懒笑意。
就是这份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闲闲的笑容，一瞬间中和了她因为皮肤过于白皙而显得格外淡漠的气质，让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尤其是那双眼。
那双桃花眼，眼尾被风吹得泛红，轻轻一瞥之间，清贵之气顿时消融，仿佛边海几十万里清澈的海水之中须臾红莲开遍，是华美动人的风光。只有看进她的眼底、发现了莲花那份出淤泥而不染的傲骨铮铮，才会恍然她这份气场。
并不是唯我独尊的，甚至是有点闲散懒惰的。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她举手投足之间上位者独有的大气。
“九霄，”她笑笑地说，“真是很久没见了。”
纪非攻很偏爱青色，尤其是天青色。那颜色有着浅蓝色并不伤人的柔和；也有深蓝色的低调和沉淀；更多的，却是青色里独有的那几分矜持。
而当这种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那份矜持之中就被添进了几分贵气。那种贵气是她整个人的脊梁骨，也让这样颜色的衣裳穿出了纪非攻独特的风格。
其实不必等她开口，早在她用生之力化出这身衣裳的时候就该知道的。九霄想。
“是很久没见了，”他叹息道，“纪非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