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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英国行政改革(1)

英国被认为是当代行政改革的先驱。改革内容的广泛性和全面性是当代英国行政改革的一个特点。为了给随后的讨论提供一个背景,这里对英国行政改革的总体情况做一个简要的介绍。

英国行政体制的传统特征

“有两点理由说明理解传统行政特点的重要性。首先,这有助于我们正确理解为什么保守党希望改革它;其次,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行政的特质解释了为什么它难以抵制改革的压力。”简言之,英国行政体制的传统特质既影响到改革的方向和内容,又影响到改革的实际进程和效果。

英国的传统文化是所谓共识性文化。没有详尽的成文法规,但存在社会普遍接受的行为准则和“游戏规则”,自觉约束政府和人们的行为。从政府与社会的关系上看,英国的行政体制具有高度功能分权化特点。换句话说,英国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市民社会,半独立性公共组织和社会中介组织的大量存在和积极作用使得小规模政府能有效处理公共事务。英国政治文化的三大信条是:议会主权、部长责任制、政治中立。上述构成了英国行政体制运作的大环境。

牛津大学教授莱特曾对英国行政体制的传统特征做了概括和总结:

①英国的公共行政文化传统具有韦伯主义色彩:公共领域具有特殊性,为了防止腐败和保护公共利益,需要与私人组织保持一定的距离;承认和重视公民权,认为公民应受到同等待遇,同一标准;对公共服务的偏好,认为公共服务能够带来更多的公平和“社会效率”;对社会工程(socialen-gineering)的本能的喜欢。除了韦伯主义色彩之外,还有一个特点是守旧。

②对一个单一制国家来说,英国的中央行政规模相对较小,只有约70万文官,而地方政府官员却有250万人。

③中央行政对地方的渗透能力相对较弱。中央政府的地域行政总体上很弱,如内务部没有供其使用的国家警察。

④通才专政或主导。专业人才的缺乏增加了政府决策时对外部组织的依赖,特别是自由职业者组织(如医生、工程师、教师、律师)等的依赖。这些人对政府决策有很大的影响。

⑤在大多数部门和领域,中央行政在决策上处于垄断地位,但在行政执行方面却很弱,被称为没有执行者的行政(a non-executant administratlon)。中央决策主要靠地方政府、自我管理组织、半政府组织等来执行。

⑥中央行政向政治领域的渗透能力很弱。严守政治中立和匿名的信条。由于缺乏欧洲其他国家那样的政治精英和行政精英之间的渗透,所以英国的行政官员不能像在欧洲其他国家那样,期望从政治家那里获得支持——即没有政治家可作为靠山。

⑦文官的内部结构体现了韦伯主义的特点,特别是严格的等级制:常务次官牢牢控制着下属且不受政治变化的影响。

⑧英国文官工会不像公共企业雇员工会那样强大有力。它们相对分散,没有意识形态的支持,缺乏相应的技巧和手段来和政府抗衡。

撒切尔主义公共管理新思维撒切尔主义长期是英国行政改革的指导思想。撒切尔主义源于右翼思想库(如亚当·斯密研究所、理性选择研究所)的影响,可以说是学术界的新右派、公共选择学派等在政治上的集中体现。

撒切尔政府对英国传统行政体制的批评集中在三个方面:意识形态、政治和管理。

意识形态上撒切尔坚持新右派的反国家主义观(anti-statism)。认为过度扩张的国家抹杀了个人、家庭与社会群体的创造性,毫无效率地生产和分配着公共产品。扭曲了市场法则,对消费者提出的质量要求不敏感,追求整齐划一而忽视了公共服务的多样性。行政机器只是过度扩张的国家的工具。

政治上的批评。认为属于部门政策网络公务员已成为构成这个网络的组织的俘虏和同谋——此处所指的组织包括信奉干预主义的政党、政治家以及自由职业者组织如律师协会、工会等。由于自身的意识形态倾向和职能,文官已和专注再分配政策和扩大预算的组织结为一体。于是公共物品成了“生产者驱动的物品”(producer-drivengoods)——它们的生产不是消费者说了算,而是生产者说了算,由是导致不适当公共物品的高成本和过度生产。

最后是管理方面的批评。这种批评较少集中在行政的功能上,而是集中在行政机构的内部运作上:传统行政庞大的等级结构僵化死板,缺乏灵活性,缺乏创新精神等,不适应经济和技术高速发展的世界。

总之,英国行政体制的传统特点都是撒切尔不喜欢的东西,所以要实行根本性的变革。改革的目标,正如1979年保守党竞选宣言所指出的那样,就是要减少“浪费、官僚主义和过度政府(overgovernment)”。

撒切尔主义公共管理新思维的核心是市场取向的改革。格林沃德和威尔逊把它的特征归结为四条:1)崇尚市场机制和市场力量,主张尽量减少政府干预;2)赞同廉价小政府,节省开支,减少税收,从而激励私人资本投资,导致经济繁荣;3)怀疑政府官僚化,导致效率低下和浪费,因而要进行“十字军式的大讨伐”——加强对高级文官的政治控制,大力削减公务员队伍的规模;4)从对政府的怀疑发展到对所有公共部门的怀疑,对私营部门的管理方法和手段十’分赞赏。

福林教授认为,保守党的公共管理信念包括了以下要素:1)人的理性化:不论就职于私营部门还是在公共部门,人们总是根据自己的利益采取行动;2)竞争的优越性:竞争是提高绩效的最佳途径,破产、失业的威胁是最有效的激励因素;3)管理自主性:管理者应拥有管理权,任何妨碍管理者行使自主权的力量——不论来自工会还是专业组织——都应清除;4)私营部门的优越性:私营部门具有内在优越性,改革不仅要鼓励公私之间的竞争,而且要鼓励公共事务向私营部门的转移。

英国行政改革的主要内容

内容的广泛性和全面性是当代英国行政改革的一个特点。汤姆森对英国行政改革的总框架进行了系统描述。她不仅列出了1979年到1992年间英国的行政改革的七个“主题”(私有化、分权化、竞争机制、企业精神、非管制化、服务质量、对工会力量的限制),而且对每一个主题的特征、在实践中的例证及其对公共管理的涵义进行了较详细的论述。

概括起来,英国行政改革在内容上并没有超越导论中提出的范围:

1.政府角色定位与职能优化改革着眼于政府与社会的关系,目的是通过“卸载”(off-loading)实现政府从社会的全面撤退(a general with-drawal of government from society)和重归小政府模式(min—imum government)。改革的主要手段是非国有化。

2.公共服务领域的市场机制对那些不能推向社会的政府职能实行不同形式的社会化,如合同出租制、内部市场机制等。其具体做法在第六部分“竞争求质量运动”中将有所涉及。

3.公共政策领域的改革改革涉及到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环境保护、公共交通、就业等各个领域。篇幅所限,后面的讨论将不涉及这些具体领域。这里仅转述福林教授的观点,列出公共政策领域改革的六个共同发展趋势:

①从平等对待所有人到给不同的人以不同待遇;②从普遍性的享有权到选择和公共服务的定额配置;③服务提供者由公共机构的垄断到公私混合机制;④从服务提供者的集中配置到某种形式的顾客选择;⑤决策权从地方向中央集中,管理和财务权向地方下放;⑥预算配置上引进竞争和结果取向。

可以看出,上述改革既涉及到公共政策的宏观方面,又涉及到政策执行的微观方面,是市场取向行政改革在政策领域的具体体现。

4.行政体制内部的改革包括组织结构、工作程序、人事制度、监督机制、公共责任机制、管理方法技术等等。

英国行政改革的特点及其国际地位

应该承认,从改革的总方向和内容上看,英国的行政改革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但是,英国行政改革的方式和实际进程却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正是这些独特之处奠定了英国在“当代政府改革中的领袖地位。”

国际学术界普遍认为,在当代西方行政改革浪潮中,新西兰的改革最为激进,属于脱胎换骨式的改革(big bangtheory)o新西兰工党政府摧毁了旧的结构,通过公司化而建立全新的结构。实现了‘分权化、小型化、扁平化,强调灵活性、责任与结果。公务员地位进行了根本变革。澳大利亚教授哈里甘曾写道:“新西兰模式作为公共部门改革的特例赢得了国际赞佩。……改革遵循了以理论为基础的一系列原则……改革框架被公认为……是一个‘设计精湛、内容完整、各部分相互增强’的方案,在执行过程中体现了‘严格性和内在一致性’。”另外一极以具有日耳曼行政传统的国家为代表,被称为“非连续渐进主义”的“嫁接式”行政改革:囿于一个严格的框架即韦伯的层级制模式,仅把一些新的技术、方法、程序等嫁接在旧的结构上。

英国的改革居于两者中间。在欧洲无疑属于当代最激进的改革。与其他国家的改革相比,英国行政改革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①英国是推行市场化和管理主义改革最早的国家。

1979年撒切尔上台和她推行的改革政策是当代西方行政改革新浪潮的起点。换言之,英国是当代西方行政改革的先驱。

②从撒切尔上台到1997年,保守党执政长达17年。

保守党推行的改革方向基本上被工党政府继承。这就是说,英国当代行政改革具有相当的连续性和持久性。

③英国文官体制的特点(如严格的等级制,政治中立与行政精英和政治精英之间缺乏相互渗透,文官不能从政治家那里获得支持,公务员工会力量薄弱),加上保守党政府的改革决心和撒切尔的“铁娘子”性格,使得文官难以对改革形成有效的抵制,即使他们认识到许多改革措施会损及自身利益。

④英国属于单一制国家,议会主权原则为中央干预地方事务提供了宪制保障,使得撒切尔能够利用保守党对议会的控制,集中推行改革政策,迫使地方政府就范。强制性竞争招标制、地方税的强制性削减等,在联邦制国家是难以想象的。这意味着,中央政府设计的改革方略在全国能够得到普遍的贯彻。

⑤英国的改革很激进,但又具有系统设计的特征。改革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重点,可以说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有关部门对改革进程做出了强有力而又具体的指导。

由于上述特点,英国的行政改革可以说是当代西方行政改革的一个难得的样本。“巨大的改革工程已经产生了浩繁的文献,并且形成了一个模式——或者被作为典范而效仿,或者被视为反面教员而竭力防止。”

《导论》部分已做了说明,本章对英国行政改革的讨论将集中在公共部门内部理性化改革方面,即政府机构和公共部门内部的管理改革。与通常按内容分专题描述的做法不同,作者对改革的讨论将围绕几个重大事件来展开。这些事件涉及到内部管理改革的诸多方面。显然,对那些希望集中了解机构、人事或行政体制某一特定方面改革的读者来说,这一安排会带来一定的不便。但围绕重大事件讨论的优点也是十分明显的,它使我们能更好地了解当代英国行政改革的动态发展过程。换言之,按内容分专题更有助于理解改了些什么,围绕事件讨论更有助于理解怎样实施改革。从比较借鉴的角度来说,行政改革实际运作和改革过程管理方面的经验与改革的内容同等重要。

一、雷纳评审(Rayner Scrutiny Programme)

撒切尔于1979年上台后,立即任命雷纳爵士为首相的效率顾问,并在内阁办公厅设立了一个效率小组,负责行政改革的调研和推行工作。雷纳及其领导的效率小组随即展开了著名的雷纳评审。雷纳评审是对政府部门工作特定方面的调查、研究、审视和评价活动,其目的是提高组织的经济和效率水平。雷纳评审在当代英国行政改革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它不仅是撒切尔政府推行行政改革的第一个重要步骤和重大事件,而且雷纳评审活动与后来的几个重大改革措施——如财务管理新方案、下一步行动方案等——有着密切的联系。

雷纳评审出台的历史背景

前已述及,撒切尔的意识形态属于偏右的保守主义,其特征首先是对政府活动的深深怀疑。里根曾对这种观念做出简洁明了的概括:政府不是要解决问题,政府本身就是问题。对政府活动进行彻底的重新评价和审视,可以说是撒切尔保守主义价值观的必然要求。这种重新审视的结果,从大的方面来说就是私有化、自由化等各种形式的市场回归和政府退缩,从小的方面来说则表现为对政府部门具体职责的挑战和质疑。

在评审实施不到一年时,《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把雷纳评审与撒切尔的小政府观念做了直接的联系。文章指出,有一种观点认为,公共部门的扩张是英国经济失败的核心原因。政府活动的扩张被视为经济管理不善的补救措施,导致“公共部门在萧条时期以牺牲私营部门为代价急剧扩张,但在经济迅速增长时期又不缩减”,结果是政府扩张和经济失败的恶性循环。因此,雷纳评审被视为扭转这一长期趋势的基本措施。

撒切尔保守主义观念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是对公共部门和“官僚”的怀疑和不信任。这种怀疑和不信任源于新右派政治经济学和公共选择理论的影响。《经济学家》杂志把这种对官僚的不信任视为左派和右派的共识,即公务员拥有的权力太大了,超越了部长的控制。因此,激进改革十分必要。评审于是成为限制公务员的活动并裁减其数量的第—步。

撒切尔对官僚的看法直接受到莱斯利·查普曼的著作的影响。查普曼曾是公共工程建设部官员。1979年大选之前,他出版了名为《您的不顺从的仆人》的著作,书中详细记载了他在公共工程建设部工作期间,为了节约成本、减少开支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和最终失败的遭遇,建议由上而下实行公务员队伍的激进改革。这本书对撒切尔有很大的影-响(竞选期间她曾多次提到这本书),强化了她关于政府部门充斥着浪费、低效率、官僚主义、抵制革新的看法。保守党在其竞选纲领中明确提出减少浪费和官僚主义,雷纳评审于是“被视为实现这一目标的一个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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