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吧,流吧,讨厌的波浪
可恶,又可敬
人世浮沉的波浪
永无憩泊之处
不是睡去,不是死去
它们似乎获得死亡的永生
你出生的房子
你年轻时的朋友
年迈的老者,年轻的少女
白天的劳作以及报酬
全部都销声匿迹
逃入童话
谁也无法留住他们
看哪,星群飞越过它们
飞越过变幻莫测的大理石
知道么,遥远的星星
永恒的星星
也是转瞬即逝的
却偏在苍穹争雄
与摇曳的闪电
与飞舞的萤火虫
当你乘着轮回的波浪
重新返回时
你注视着那微微的光芒
在蛮荒中散逸
不遗余力地
去改变,去流淌
气体变成了固体
幻影和空同
回归成事物
无尽的纠葛
是法则,是世界
你应该第一个知道
在野蛮的混乱中
以普罗特斯为马
骑着它去追求力量
千锤百炼等闲过
——幻想
几年前,我和一群情投意合的伙伴探访了肯塔基州的大钟乳洞。一些宽敞的通道为上方的乡镇和县区提供了坚实的石基,我们穿过这些通道,从洞口摸黑走了六至八英里,来到了游客们参观的最深处——由一块无缝的钟乳石形成的壁龛或者洞室,我记得它被叫做“塞雷娜的香闺”。我一整天都没见到阳光。我看到了高高的穹顶和无底的深渊,我听到了看不见的瀑布声,我们在幽深的回音河里划桨前进了三四米,这里的水中挤满了盲鱼。我们穿过“忘川”和“冥河”,伴随着乐声和枪声航行,这些乐声和枪声在令人惊恐的通道里响起了阵阵回音。我们在蚀刻出的洞室里看到了千奇百状的石笋和钟乳石——冰柱、橘花、莨菪、葡萄、雪球。我们把信号烟火射入晶石一样的大教堂的拱顶和穹棱,细细欣赏着四位工程师——水、石灰岩、万有引力、时间在黑暗中联手打造出来的一切杰作。
山洞的神秘和景色同样具有一种属于所有自然物的高贵,它使那些被我们愚蠢地用来与之相比的漂亮东西羞愧不堪。我特别注意到大自然的模仿习惯:她在新的乐器上哼着她的老调,使黑夜模仿白天,使化学仿拟植物的生长。但是随后我又觉察到——这也是我迄今仍记得的东西,这个山洞所能奉献的最好的东西是幻想。到了一个被叫做“星宫”的地方时,导游取走我们的灯,把它熄灭或搁在一旁,我朝上看去,我看到了——或者说我仿佛看到,我们头顶的夜空中布满了星星,它们或明或暗地闪烁着,甚至似乎有一颗彗星在它们中间燃烧。所有的人都感到惊奇和愉快。我们爱好音乐的伙伴们深情地唱起了一支动人的曲子,“静谧的夜空中星辉璀璨”,而我则坐在岩石地面欣赏这幅平静的图画。头顶高处漆黑的洞顶中有一些水晶斑点,反映着半隐半现的灯光,因而形成了壮观的美景。
我承认,我不太喜欢这个山洞用戏剧化技巧竭力维持的庄严。
但是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我有过许多类似的经历,我们必须满足于这种快乐,不能过于好奇地细究情况。我们与大自然的交流并不局限于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行云、日出和日落的辉煌、彩虹以及北极光都不似我们儿时想象的那般和谐。我们的构建意识过于影响了我们的想象,感官干涉了一切,使它们自身的结构与它们传达的东西混为一谈。曾经,我们幻想着地球是一个平面,是静止不动的。在欣赏日落的时候,我们并未发挥眼睛的纵观八方、见景生情、想象丰富的功力。
我们的喜怒哀乐同样大都来自我们的构建意识的干涉。我们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是相信环境赋予我们欢乐,其实欢乐恰是我们献给环境的。生命是一种狂喜。生命如笑气一样甜蜜。寒冷的池塘边终日浑身湿漉漉的渔夫,铁道岔道旁的扳道工人,田野上的农民,水稻田里的黑人,街上的花花公子,森林里的猎人,陪审团前的律师,舞会上的美女,他们所有人都把某种乐趣归功于他们的职业,而其实是他们自己付出的欢乐。健康和食欲把甜蜜分给糖、面包和肉。我们幻想着我们的文明大有进展,可是我们仍然回到了自己的初级阶段。
我们的生活有赖于想象,有赖于崇拜,有赖于情感。男孩在一堆堆的幻想中行走,他不喜欢被打扰。对于这个男孩而言,他的幻想是多么甜蜜!财主和战争的故事是多么珍贵!当他从他的英雄中得到满足时,他又是一个怎样的英雄!他从那些富于想象的图书里得到多么大的恩惠啊!除了司各特、莎士比亚、普卢塔克和荷马之外,他没有更好的朋友,没有受到更深的影响。成人为了其他的目标而活,可是谁敢断言这些目标更为真实?即使是街上的无聊议论也充满了对现实生活的折射。在最无聊的市政委员的生活里,幻想也进入了所有的琐事,为它们染上玫瑰色彩。他模仿偶像的气质和举止,在他自己的眼中抬高了他们。他向富人还债要比向穷人还钱快得多。他希望州里或者社会上的某些领导人物向他鞠躬,奉承他,珍视他的言语,也许他一辈子都难以如愿,但沉醉在这种幻想中,他死也心满意足。
地球转动着,生命的喧嚣永远不会沉默。在伦敦,在巴黎,在波士顿,在旧金山,狂欢节和假面舞会达到了高潮,没有人摘下自己的假面具。倘若打破了这种统一性和虚构性,未免不是一种鲁莽之举。
幻想这一篇章十分冗长。画画得好极了,不,上帝才是画家。我们谴责批评家并没有错,他破坏了太多的幻想。社会不喜欢揭开它面具的人。达兰贝尔说:“眼花缭乱的情况之所以令人烦恼,是因为它让人们看到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这句话尽管讲得有点儿刻薄,但也不乏睿智。我发现,人们在生活的各方面都是幻想的牺牲品。儿童、青年、成年人和老人,都由一个泡沫或另一个泡沫牵引着。生命是一系列的课程,人们必须活着才能读懂它们。一切都是谜语,谜语的答案是另一个谜语。无数幻想的枕头宛如暴风雪里的雪片。我们从一个梦里惊醒,进入另一个梦中。玩物有各式各样,它们依据被愚弄者的素质被划分为各等级。智者需要一个精美的诱饵,酒鬼则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得到娱乐。可是每个人都沉湎于自己的疯狂中,盛装的游行队伍伴随着乐声、旌旗、徽章时刻向前迈进。
在这支沉迷于喧闹的欢乐队伍中,时而会走来一个满眼悲戚的男孩,他的眼睛缺乏必备的折射力:无法表达出这种盛大场面应有的壮观,他苦恼的是他把各种各样光彩夺目的水果和花朵追溯到同一根茎上。科学是对同一性的探索,科学的怪念头潜伏在各个角落。在州贸易会上,我的一个朋友抱怨说,我们果园中的各种特级梨子似乎是经过了某个人的筛选,他对一些特殊的梨子有着奇怪的兴致,他仅仅培育了具有那种香味的品种,他的梨子都是一样的。我记得另一个年轻人与糖果商之间的争吵。当年轻人在商店里绞尽脑汁地寻找最好的糖果时,他在不计其数各式各样的糖果中只找到了两三种风味。然后呢?梨子和蛋糕都不错,为什么因为你不幸地拥有了太敏锐的眼睛或鼻子,你就一定要破坏其他人在梨子和蛋糕中找到的舒服?我认识一个幽默家,他在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中也会显出一星半点的智慧。他断言上帝的属性只有两个——力量和爱笑,并说,每个虔诚的人的职责是维持喜剧性,这番话震惊了四座。我曾认识一些绅士,他们同社区有着非同小可的利害关系,可他们只是些冷漠无情的人——大学校长、政府官员和参议员——他们坚持认为一定要签下戒酒誓约,一定要与圣经协会、布道团、和事佬一起行动,一定要对每只忠诚的狗叫声“嘘!你这家伙”!我们绝不能过度地礼让,可是我们在这一方面又有仁慈的冲动。当男孩们走进我的院子,请求我允许他们采集七叶树的坚果时,我承认,我也加入了大自然的游戏,我假装勉强地同意了他们,却又担心他们随时会发现那些坚果是些冒名顶替的鲜艳废物。可是这种敏感是不必要的,他们把这些迷人的东西堆得高高的,他们年轻的生命就用这些茅草加以覆盖。我昨天在茅舍里看到了许多的小孩,他们将会面对着一无所有的残忍现实潸然泪下。可是他们仍旧用浮华的浪漫紧抓住茅舍,就像最幸运的小孩一样,大谈“充满快乐时光的心爱小屋”。噢,这种茅草屋是这个国家的传统。妇女最是幻想的要素,最是幻想的王国。她们容易着迷,也容易令人着迷。她们透过克劳德凸镜来发现一切。她们又怎会胆敢撕下她们赖以生存的“侧面布景”、舞台效果和虚礼?感情的领域太可悲,太可怜,它的气氛总是易于产生“幻想”。
我们不应该因为不幸的婚姻而受到过多的责备。我们生活在幻觉之中,这种特意布置出来的陷阱就是为了绊倒我们的脚,而所有人或早或晚都会被它绊住。但是强大的自然之母曾经是那样狡猾地对付我们,似乎她感到她应该给我们某种补偿,所以在婚姻的潘多拉魔盒里悄悄装入了一些深远的重大的利益,以及一些极大的乐趣。我们在孩子们的美丽和幸福中发现了一种快乐,这种快乐使心灵膨胀得非常大,让肉体无法容纳。在最不相称的婚配中永远混杂有真正的婚姻。倘使爱尔兰人和他的女人现在就开始的话,他们会得到相互尊重、善意的关心和彼此扶助这些合理的关系,他们会学到一些东西,变得更加明智。
不错,我们可以指指这一个,或者点点那一个,说他是十足的疯子,似乎自己是例外。其实待在书斋里的学者们谁都不是例外。我这一生听过了许多的演讲和辩论,读过了许多的诗歌和各种的书籍,与众多的天才交流过思想,可我仍然是任何一页新书的受骗者。如果马默杜克、休、木斯赫德,或者其他人发明了一种新的风格或神话,我便会幻想,如果世界用这些我从未想过的色彩来装饰的话,那么它就会变得勇敢而正直。随后,我也会用这种新色彩来涂抹,可它却不能黏合。这就像小贩在门口叫卖的黏合剂,他用这种黏合剂粘起了破碎的陶器,可是你从他手中买到的黏合剂,在他走了之后永远无法黏合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