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卫茈炎的眼睛里只看得见刀刃,只听得见林培焦急的呼声——“公子!公子!”。悲伤和自责涌入脑海:如果今天有人因她的鲁莽而枉死,她必会以死谢罪。
“嗖——”似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击在手持刀刃的三人之一身上,此人痛呼一声,紧接着一道灰影飞奔上前,未见出腿,那个痛呼的人便被掼倒两米开外,其余两人稍稍有些明白形势,迅猛的攻势就已直扑面门而来,两人急忙闪退,无奈来人已快他们一步,击在稍慢之人的肘上,又变化手势切在他的腕上,顺手接过他手中的刀。
在那声痛呼响起时,卫茈炎翘起远侧的腿用力踢向正压在她身上反绑她两只手的男人——常理上,一个正走向生理巅峰期的二三十岁男子完全有能力制住一个十五岁少女,只是此人刚刚因风云突变而用力稍虚。而茈炎自五岁开始习武,前些日子束手挨打受重伤而停练,又因收留杨鸿这个隐患重新拾起,因而其敏捷性和力度依然胜于普通人。
她抬足踢了这个男子的脸部,那男子为此感到深深的愤怒,他紧握住那只脚,想把它跟手绑在一块,但是麻绳不够长,他转圈打结的技巧也不够高明,反而使麻绳更加松弛,左手不知怎的就掉出来。茈炎忍着这个违背人体构造的姿势,从腰间摸出小弯刀,一咬牙切向紧贴皮肤的麻绳,砍向那男子的手。那男子见势不妙,赶紧缩手,卫茈炎一骨碌滚远开去,鲤鱼打挺站起身,右手已然鲜血淋漓,气喘吁吁,已近力竭。
她急忙环顾四周:高怀黎、林培、琴儿似乎并无大碍。来者不善的人竟有四个,先前见义勇为、突如其来改变局势的人原来正是杨鸿,虽然他来的时候先声夺人,但之后却渐渐处于下风,如今已是被动挨打的局面——他年纪太小,虽然武艺不低,但一脚踢出朱思,已经实属勉强,力竭之余还去夺刀就是因为若无武器在手,他也无法支撑多时。茈炎眼见局势不妙,便将小弯刀掷向三人。那个先前对付茈炎的男子一边追着小弯刀跑一边大喊:“小心暗器!”
卫茈炎:“……”她为什么有种乱入武侠剧的错觉?
幸好,他的话减缓了那三人的杀着,杨鸿乘此时机与茈炎会合在一处。茈炎心想:下次就算扔的是花花草草,我也要喊一声:暴雨梨花针!
卫茈炎赶紧回神仔细打量杨鸿,好在只是衣服有所破损,并未受伤。高怀黎突然发声道:“朱思?你这是等不及要替你爷爷篡位吗?”
卫茈炎惊诧而又忧虑地望向他,高怀黎却是一派淡定自然的模样,只有负在背后攥成拳头的右手才稍显出他的紧张。他故作镇定从容地盯着朱思的神色变化。朱思却是一副震惊之后的不解表情,他皱眉道:“阁下似乎误会了。”
“误会?”高怀黎脸上出现几分惊醒很快便被忧虑取代,他道,“原来你竟不知我是谁。”
朱思十分疑惑,他上下打量高怀黎一番,他的穿着看上去与中下士族的公子相仿;他又转过头仔细审视茈炎,这个女子竟穿着男装,实在违背圣人古训。他的目光落在她血流不止的手腕上,他道:“我只是有些事想请教令姊一番。”
高怀黎冷笑道:“请教?倾翻马车,刀刃相向,谁似朱思公子有这般请教的诚意?”
“那是因为……”话到一半,却闭嘴不言。朱思正犹疑时,却瞧见高子升领数十人,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什么,朱思有种闯了大祸的感觉。
高子升下马跪地道:“臣高子升参见太子。营救来迟,请殿下恕罪。”
高怀黎道:“其他没什么,赶快叫太医来,阿姊流血了!还有,把那几人抓起来!”高子升顺着方向一看,吃惊道:“勤坚?你们?”
朱思,字勤坚,已然目瞪口呆,他叫来的三个同伴也是呆若木鸡。四人面面相觑,喊道:“我们不是针对太子……我们的目的是那个女扮男装的贱妇……”
高子升见此情形,赶紧唤了一人,让其赶紧通知太尉朱理。高怀黎见此冷冷一哂,关切茈炎的伤势,询问杨鸿的姓名。
一个时辰后,皇后,太子高怀黎,太尉朱理,公主梅,宗正高肃、廷尉朱俣以及朱理长孙、卫尉少卿朱思在清正宫里,将对此事件做出初步评判。
太尉朱理道:“臣想请问公主,在此之前是否与臣的长孙勤坚相识。”
茈炎道:“仅见过两次……”
朱理打断道:“既然见过两次,想来公主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勤坚。皇后殿下,并非我自夸,我的长孙朱思,朱勤坚,自小恭谨孝顺,勤俭宽仁,不似公主自小生长于山野蛮荒之地,不知礼数,不重名节。”皇后听了,怫然不悦。”
茈炎轻轻握着已妥善包扎的右腕上的伤口,想说什么,却先被宗正高肃抢先:“山野蛮荒之地如何?那才是人杰地灵之处。那些高士隐者不都选这样的地方,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怎么堂堂公主去了,就成了山野粗鄙之人。再者,公主不过张口说了五个字,太尉便断定是公主挑衅在先,依老夫所见,你的断言未免太过轻率。再次,即便公主有所得罪他,这便可以成为朱少卿刺杀储君的开罪理由吗?”
朱思终于明白这是精心设计的一场局:这个大罪如果真的被扣在头上,他或许生死不知,爷爷朱理也许会被剥夺实权。这样的发展,跟李氏覆灭前,丞相李正被剥夺处理所有政务的权力一样。
必须极力撇清刺杀储君这个罪名!
朱思冷笑道:“公主在宗正心中,原来是这样一幅圣洁的模样。不过可惜,你被她骗了!这个手持公主印鉴的女子,实则只是一名不守妇道的|放|荡的贱人。今日之前,我们未曾见过;但我遇见她,她却一个劲儿地勾引我……”
“卫尉少卿,你这是血口喷人!”茈炎冷冷道,“既然你声称我勾引你,那我究竟是脱衣了,还是裸足了?”语气中压抑着不屑的愤怒。
“你敢做就别不敢认!暗含秋波是怎么回事?眉目传情又是怎么回事?你邀请我上楼,此为瓜田李下,任何一位重视名节的女子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进门却把我劈昏,如此种种,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卿,宋公子诙谐幽默,我不过是忍不住笑着看了他人几眼,这不是在目送秋波、眉目传情其次,我未曾邀请任何人。至于,劈昏你?我只是觉得我有能力!教训你这位衣冠禽兽,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既然你说瓜田李下,那无缘无故敲一名女子的房间,难道是君子所为吗?”
“那可是你……”
“别吵!住嘴!”皇后怒气腾腾道,“为了这么一件事大吵大闹,还不知羞耻!梅儿,看来宫中对你的教导还不够多!”话闭,她慢慢坐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默然不语。大殿里一时沉寂下来。
这时林培走进大殿,在高怀黎耳畔低语几声。高怀黎略微思索后道:“皇后殿下,无论阿姊做了什么——虽然这是朱思一面之言——可她也是皇族,公主玉体受损,难道朱思就可以被无罪赦免?难道我们大盛朝刑律只是一纸空文吗?还有,朱思的同伙、其余三人的身份也被查实,都是与朱少卿交好的世家公子,在卫尉寺中亦有担任官职。具体如何,”他从林培手中拿过竹简,“都记在上面。”
皇后示意宦官把竹简传上来。高怀黎道:“此事似乎另有隐情,如果这仅仅是朱少卿个人的恩怨,那朱思应该使用家仆报复阿姊;但那三人却是卫尉寺的属官,难道说这不是蓄谋已久的造反演习吗?”
“太子殿下,你这是危言耸听!”朱思愤怒道。
朱理斜睨着他道:“太子殿下是在含沙射影地控告老夫图谋不轨吗?”说着,他就要威严大步地走到高怀黎面前。茈炎赶紧起身将他护在身后,她瞪着朱理道:“太尉有话好好说,殿前失仪就不好了。”
廷尉朱俣心想:刚刚明明是她被皇后骂没有礼数,现在倒有脸皮提醒太尉。
宗正高肃道:“老臣以为,太子殿下说得有礼,请皇后殿下宣卫尉朱彰觐见。”皇后点点头,手刚抬起,朱理突然道:“皇后殿下不必宣召朱彰,那三人早已不是卫尉寺的属官。”
高怀黎猛然看他:“为什么?”
朱理对高怀黎幼虎似的神情视若无睹,他道:“因为他们三个犯了太多过错,早已被免除官职。”
皇后:“……”卫尉寺里确有不少世家公子,犯错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大多都看在家族的面上,不给予严苛的处罚,至于被免官,也大部分由于朝堂上的斗争和卫尉寺内部的斗争。而且九卿处置他们的属官,不一定都会向她请示。先斩后奏是经常的现象。她也无法发作。
皇后道:“郭勋,你去查看一下卫尉寺的名册吧。”只能想办法鸡蛋里挑骨头了。
高怀黎怒道:“你这是欲盖弥彰!”
朱理毫不在意地走到朱思旁蹲下低声道:“孩子,我知道,你会对她拔刀相向,一定是她做了什么,否则你不会这样冲动鲁莽。你说吧,无论是什么,爷爷都能帮你摆平。我还能逼皇后定她的罪。你不要害怕,告诉爷爷吧。”
朱思茫然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慈祥的笑容,他痛苦地想:不,爷爷,有些事是无法做到的;我犯下的罪孽,即便是神仙,也是无法洗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