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顺地走完一半路程,刘天纮内力已恢复七七八八,再过几天便能重回颠峰状态,却瞒着众人,不动声色躲在马车里,装作旧伤未愈,盘算着,若是铜而一、钟无二发动伏击,趁他们和陌造恩打得不可开交时,杀他个措手不及,只要能重伤其一,剩下的人便不足为惧,任这两个魔头武功诡谲,互助合击默契之佳在道上罕有敌手,也难在松岩派全派围攻下活命,假如还是不敌,他手中还有一样藏了许久的大杀器,四方门研制的秽毁弹,此弹一碎,十尺之内寸草不生、人畜死绝。
待时机一到,他会让陌造恩拖住铜而一、钟无二,自己退出战圈,断然地出手丢掷秽毁弹,彻底了结这两个祸害,无论要牺牲多少人。
「这十万两不是那么好赚。」
刘天纮在心里暗付,他从没有真正结交陌造恩的想法,打好主意必要时就将他当作弃子利用。
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布局,刘天纮满意地继续修练梵火四绝,赶在抵达烟波水阁前,将停滞多年,拜缺之赐终于得以突破的最后一绝,提升到小成之界,才有办法在武林盟取得一席之地,拿到发言权,进而图谋缺所说的五大珍宝,获得成为缺传人的机会。
正要继续潜心练气修真时,马车外传来呼救声。
「山儿外头是怎么一回事?」
刘天纮问守在车外的剑童。
不等剑童回答,飒江来已扯着大嗓门来到马车前。
「掌门,黑盟派人拦截合山会的人马,泰会首的大弟子拼命杀出重围来求救。」
飒江来十万火急喊着,松岩派上下剎时提高戒备,人人握紧兵器,只等刘天纮一声令下,便要开拔前往驰援。
刘天纮闻言眉头一皱,此时他自顾不暇,哪有闲工夫去管他人的死活,合山会是武林盟旗下门派无误,但平时与松岩派并无往来,会首泰文平又不是什么杰出的人物,犯不着为了他们折损实力,偏偏飒江来嚷嚷的人尽皆知,逼得他非得表个态出来不可。
「快把人带过来。」
刘天纮是何许人也,表面说得急切,狡诈地暗中逼出一小口鲜血,等嘴角沾上腥红后,掀开车帘步下马车,
「掌门你……」
剑童以为刘天纮伤又复发,着急地道,这一幕被附近的弟子看见了,不约而同露出担忧的脸色。
「无妨。」
刘天纮做作地抹去血渍,义气干云地挺直背脊,安静地等待飒江来。
飒江来领了一个胸前一片污血,长袍肮脏破损,狼狈不堪的男子前来,陌造恩跟在后头观望。
「拜见刘掌门,请刘掌门救救合山会,我康德福此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康德福不顾伤重,从飒江来的扶持下挣脱,下跪五体投地请求。
「说这甚么话,松岩派与合山会既是盟友,哪有见危不救的道理,泰会长现在何处?快带我前去。」
说罢,便要从剑童手上取走佩剑。
却见剑童不依,将手中剑牢牢抱在胸前。
「掌门你不能去。」
剑童跪在地上央求刘天纮。
「反了,掌门师兄宠你,你就无法无天。」
飒江来开口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小辈。
「副掌门你可知道,掌门内伤又发作了?」
剑童不畏不惧顶撞飒江来,一些弟子围了上来,纷纷点头附和。
「师兄是真的吗?」
飒江来懊悔地看着刘天纮,刘天纮是松岩派的主心骨,他要有个闪失,整个门派便要陷入覆灭的地步,万不能轻易涉险。
「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得正气存,凡我侠义中人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刘天纮朗声地说,弯腰从剑童手中强取了剑,站直时,鲜血又滑出了嘴角。
康德福看得感动不已,顿时忘了疼痛,重重对刘天纮嗑了一个响头。
陌造恩被刘天纮大义凛然的做派搞昏了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将一个有情有义的大侠,看成贪婪狡猾的败类。
「我去,师兄你留下来好好养伤。」
飒江来愧疚地请命,要代替刘天纮出征。
「黑盟有备而来,你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与其白白送死,不如我去一趟还有生机。」
刘天纮断然拒绝,眼神默默移向站在不远处的陌造恩。
飒江来的脑袋和练的武功相同,又硬又直,顺着刘天纮的视线望去,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陌兄弟这回要得靠你了。」
陌造恩的心脏猛烈跳了一下,毫无武功,自保都不能的人,要他去杀进包围网里救人,和自杀有什么两样,好死不如歹活着,眼见这个高手是装不下去了,正要据实以告,飒江来走了过来,搂住陌造恩的肩膀对康德福说。
「我这位陌兄弟年纪虽小,武境已来到问气境,连我师兄都自叹不如,有他在,黑盟那些鼠辈算得了什么。」
「江来说得对,这样好了,我派三十名弟子与陌少侠同行,给我半个时辰回气疗伤,你们沿路留下记号,我随后就赶到。」
不给陌造恩迂回的空间,刘天纮径自点齐弟子。
病急乱投医,康德福转身朝陌造恩磕头,血和泪水混杂在脸上,叫人不忍心看。
「现在起,陌少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听命行事,不得违抗,否则依门规处置。」
等陌造恩半推半就上了马,刘天纮对门下弟子下令。
骑虎难下,陌造恩只能先答应,思索着待会儿趁机溜走,另外想办法到烟波水阁送剑和信。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行三十余人,刚骑马奔了一小段路,带路的康德福便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摔下马,陌造恩本能地上前接过,两人共乘一马,想要逃离,就得先抛下只剩一口气的伤员。
陌造恩自认不是大仁大义的人,却做不到见死不救。
「师父、五师弟、小师妹一定要撑住,我带人来救你们了。」
康德福意识不清,口中仍挂念着亲近的人。
陌造恩陷入天人交战,紧咬着唇,心终究软了下来,轻拍着康德福的脸道:
「醒醒,昏过去,谁带我们要怎么去找你师父?」
想着,自己帮不上忙,但带去的三十个人多少是份助力,说不定能像是唬住刘天纮那样,虚张声势骗过那些黑盟的人,反正半个时辰后刘天纮便会来了,虽然他打从心眼抱着否定的态度。
「前面拐弯,直行五里路就到了。」
康德福说完便昏迷不醒。
照着康德福所指的方向奔驰,前方是一片平坦的农地,收割后的田地上,有着一个一个塔状的稻草堆,远处路旁有一间不起眼,大约三个铜钱就能喝到一壶茶的茶寮,茶寮对面的旱田里散落、横倒着二十几具的尸体,充满着血腥味的空气中,混杂着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顶级茶香。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一行人刚刚拉马,便有七个手绑黑带的汉子走出,恶狠狠地对着陌造恩等人笑。
虽没有人明说,陌造恩看着一地的尸身,便知道合山会的人全数遭到杀害,眼前的人数不多,但身上完好无缺,以寡敌众仍能轻易取胜,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这回真是送上门任人宰割。
「大言不惭,今天要让你们尝尝松岩派紫云剑阵的厉害,等着被千刀万剐。」
松岩派的弟子练武练到抽了脑,光长内力,不长眼力,以为能以多欺少,斗鸡似地,趾高气昂地下马,将刘天纮的话抛在脑后,群起拔剑,越过陌造恩,以前七后八为一圈,一内一外围了两层,一顺一逆跑动起来。
「脚踏七星,剑走八方。」
领头弟子念着口诀,三十把青刚剑快速舞动,如白浪一道又一道刺向黑盟份子。
七个大汉有恃无恐,像是看戏般地嘻笑,以为他们将被刺穿时,这些人却只顾着摀住耳朵。
陌造恩将康德福安置在路边,虽然狐疑,但庆幸能置身事外,远站着冷眼旁观时,看见眼前异状,警觉地出声道:「不对劲,快退。」有样学样摀紧双耳。
这时从茶寮里传来一声高亢的赞叹:「好茶。」
声音尖如细针,亮似闪电,沉仿重槌,马被惊得扬啼嘶鸣,音波伴随着浑厚的内力,将一把把的青刚剑震成三节,虎口渗出血花。
陌造恩暗叫一声不妙,对方果然有高手坐镇,再不走铁定十死无生。
望着被震得七孔流血已然气绝的康德福,陌造恩低声说了一句:「我尽力了,对不起。」再也不看剩余的松岩派弟子,稳住一匹马后,翻身上鞍,掉头就跑。
背后惨叫声此起彼落,叫人听得毛骨悚然,陌造恩充耳不闻,专注在逃命上,迎面却碰上一群死神拦路,二十几名汉子一身黑不知何时冒出,一名大黄脸手持砍刀的九尺巨士,一个跨步,刀锋对准马脖子平平一切,将马砍成上下两截。
陌造恩反应极快,早一步跳马,在地上滚了四圈,刚停住身子,颈子已被一个赤铁环套住,像只牲口一样拖到茶寮前。
身为猎人,若再不知自己掉入陷阱之中,那么他便是颗笨到不行的蠢蛋。
「最后一个。」
持环的光头汉子将陌造恩丢到,一名凸额、眉长如发、削颊、尖鼻,唇薄如女人,年约五十的男人面前,黑盟众人以他为首,恭敬地等着他品完香茗。
「痴魔前辈动动嘴,这些小鱼小虾就被一网打尽,我们哪有表现的机会。」
像是抱怨,其实满口吹捧。
「既答应为黑盟尽一分力,我便不允许武林盟的人从顺阳道进烟波水阁。」
痴魔闭着眼睛细细品味茶韵,右手持杯,左手按着一柄无颚,身剑烙有梅纹的长剑,剑尖凝着晶亮的血珠。
身为此道把守者,痴魔一夫当关,杀尽所有企图前往烟波水阁的武林盟份子,其他人只需要帮忙捉住漏网之鱼。
「睁大眼睛看,这就是你等一下的死法,能死在嗜剑如茶,如痴如醉的痴魔前辈手上,你死了也不冤枉。」
光头汉子将陌造恩的头扭向松岩派弟子身上,死透的身体,人中处有个一字切口,剑剑刺在要害,创口整齐划一,准确地好似标尺。
见陌造恩紧抱着剑,光头汉子窃笑。
「有胆量拔啊,信不信剑还没出鞘,你的人头就落地。」
光头汉子想在痴魔面前表现,再次用赤铁环套住陌造恩,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痴魔不理会,依然故我沉醉在茶意中。
「来,我帮你。」
一心要戏弄陌造恩,光头汉子腾出一只手去抽出缺托付的古剑。
陌造恩无力阻止,只能张口说不要。
剑身刚刚离鞘,在锅壁村的七彩锋芒再现,光耀之下剑气流转,痴魔惊骇地睁开双眼,直瞪着陌造恩怀中的古剑。
「这是什么剑?」
自问赏遍天下青锋,手中听梅画雪更是万中选一的名剑,痴魔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摄,左手长剑一撩,断破射来的剑气。
「不想死的话,放下、退开。」
茶寮里的黑盟份子个个是好手,见状纷纷避开古剑锋芒。
光头汉子练的是外家功夫,体坚如石,纵然皮肉被划开丝丝剑痕也不以为意,不听规劝,强行将剑拔出。
剑光瞬间大作,光彩照人,美如霓虹,辉耀宛如雨向四面八方绕射,初似细雨润而无声,倾刻间狂如暴雨,化做千万道极冰极寒的锋利,见物便毁,见人便杀。
光头汉子首当其冲,陌造恩承受切肤断骨的痛楚时,光头汉子在他眼前变成一个活筛子,千疮百孔地无一不漏。
「不可能。」
光头汉子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话是痴魔所说,说完遗言时,他的爱剑听梅画雪已成了被飓风连根拔起,满地落红的残花败柳,剑气穿透千锤百炼的剑身,射进他全身上下,黑亮的瞳孔遭钻空,剑毁人亡。
剧痛中,陌造恩无暇去管其他人,反正都是一个死,怎么死并不重要。
「负心汉,我一定要杀了你。」
恍惚中,在陌造恩迷蒙的视线里,有一道红色身影飘逸又凌厉在空中飞舞怒吼,依稀看得出是个女人,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身段,更没有感受过那么危险的气息。
当痛楚达到最高峰,陌造恩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听说死前脑子里会出现很多幻觉,陌造恩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在他快要闭起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一把剑,剑悬空飞转,将能摧毁的一切扫干净后,朝着东方破空而去。
「娘,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小鞘怕。」
昏厥前,陌造恩听见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对着东方哭泣,声音委屈无助。
「别怕。」
陌造恩不自觉出声安慰。
想起幼年离家的妹妹,只身在外不知过得好不好,道姑看起来是个严厉的人,妹妹性子胆小爱哭,一定动不动就被她吓着。
如果当初不是家里太穷,养不活两个孩子,嫂子不会答应让她出门学艺。
他明明答应以后会帮妹妹存一大笔嫁妆,帮他找个不计较相貌的如意郎君。
记得村里的人都说妹妹长得丑,陌造恩总不服气争辩。
妹妹只是长得没有那么好看而已,一点也不丑好吗?
每次这么说,妹妹一定会重重在他腰上捏一大把。
那时的痛,比现在的万剑穿心还要来得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