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轮侵地,入夜的幽冥界万分阒静,无风,却是黑沙漫天,血染大地。阴沉的寰宇中一团团绿光忽隐忽现,似成一幅浩瀚庞大的星图,又像一张凝神伫立的人像,仰天不胜寒。
若风起,沙粒倦人言,若不语,何处惹尘埃。一步一望,一寸遗心,忘记了时间是沾染着污秽的断袖,蜷曲的线头黯淡了泛白的伤口。
冷冽的眉间,一道厉色肃杀而出,将天地沙霾分开。一脚踏出的瞬间,万籁寂静,刹那漂浮的扬尘纷纷跌落,顿时四周清爽不少。顿见一来人背负一柄宽面空文金脊重剑,手腕粗的剑柄末端连接着一条更粗的铁链,铁链绕体数周后垂地曳痕。
剑虽无锋,迫土离尘。刃噬旧痂,寒光刺颊。恍惚间,似有一条蒙蒙之影从剑身上一闪而过,眨眼之快,仿佛不曾出现,但被压低三寸的地面却无声地透露着惊惧。
“嗯。”来者一声轻哼,甩了甩从破烂的衣袖中露出的粗壮手臂,刹那,七尺九寸的长剑被重重砸入地面,顿时龟裂的地面上鲜血涔涔,感之旧伤未愈,新创又生,何其哀也。
见他突然跪下,用左指捏了点黑沙,反复搓揉一番,又盘腿坐下,将粘沙的手指轻点在横眉之间。瞬间,妖风肆虐,巨大的气浪带走了来者身上的几片破布,露出了凹陷的胸膛。随之而来的黑色龙卷荡开一切,揭开了隐藏在黑沙赤血之下的秘密。
红蒙托天,来者端坐其中。再看红光之源竟是一整块血色美玉,而金脊重剑则插在一处槽口。一道道红丝从此处迅速向四周延伸,眨眼间,便形成了一张不规整的血网。邪光炽艳,魔威倒世,缭乱的烈风竟缓缓托起了来者的身体,滑落的帽兜下露出一张平静的黝黑脸庞,道道泛白的伤痕遍布其上。衣衫褴褛却掩盖不了眉角的傲气,干瘪的苍白双唇被分裂成一瓣瓣,闭合的双眼不受外界狂风怒号的影响。嘴角嗫嚅间,一道极致白光从血玉中窜出直贯天穹。
与此同时,重剑被一手拔起,原本端坐在白光中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地上。他拉了拉胸前的碎衣,略显可惜地说道:“呵,得换件衣服了。”
执剑的侠者却沦为一名守疆城吏,金脊立碑,潭龙沉梦,何时休归。黑沙渐渐填没了脚印,扬起的风尘模糊了最后一眼背影。
。。。
放眼望去,京观矗立。一脚踏落,将惨白的头骨碾成粉末,随即一道气劲散出,顿时一条由白骨粉末铺成的道路出现在来者面前。
阴风怒号,厉鬼哭天,然却无任何生物出面阻拦黑袍人。长袍蔽体,却藏不住衣袍之下如山海般的威势,脚下的骨粉道径直铺向一处血池祭坛。远看这座全部由骨头堆砌的祭台不由的毛骨悚然,数十丈的高度又令人心生膜拜之感。
立定的人影尚未开口,兀见血池翻滚,眨眼间,一棵血色桫椤从池中盛然生长。深红色的褶皱树干上垂落着密密麻麻的枯老须条,这些个黑色的枝条随风而动,如触手般抚摸着树干。新生的鲜艳枝条则向四周伸张,其上迅速长出的倒钩小芽取代了本该有的蕨叶。
见有人矗立台下,原本柔软的桫椤枝条瞬间挺直,如枪似箭般攒射过去。顿时碎骨裂地之声不绝于耳,黑袍人只是站着,却似乎避开了所有的攻击。接着血池之水沿着枝条流下,渐渐地骨粉与之融合,顿时黑袍人脚下一片血红。来者见状,冥气自运,双脚逐渐离地,口中发出一道轻蔑的轻哼。
就在刹那天地被蒙上了一层血色,脚下的土地蠕动起来,竟变成了翻涌的血浆。一簇簇沾着血的黑色枝干从血水中钻出,在绯红的星夜下瞬间长成一棵棵黑色的桫椤树,剪影成画,恶美具一。忽然,桫椤树的黑须交织在一起,恍惚间,化作一张无表情的血红面孔。
“有何变数,需亲自来谒。”那张由枝条面孔竟说出人话。
“哼!”转身甩袍,黑袍人发出一道鼻音,血水不动,但四周的桫椤树却被碾成齑粉。气迫祭台,刚成型的面孔不得已散作一面黑木屏障阻挡爆发而来的气劲。
“诚乃互信之本。孤自来往,汝何?”黑袍人挥袖甩衣间,又一道锐利气劲斩向祭台之上的桫椤树。
突然,一只枯瘦的小手兀然出现,只见他单指点出,枯瘦的手指仿佛只包了一层皮,却有着破天之势,刹那的一瞬,便击散了来势汹汹的气劲。白衣胜雪,划下一道惊鸿,落地的刹那万势敛身。少年目视来者,病态的脸上留着几分稚气,却不卑不亢,但眉睫尽失,看着十分怪异。
与此同时,血池涌动,一只沾满污血的玉手搭上了池台,随即一位娇羞少女以芙蓉之姿跃然水面,红发入池却更像是倒流的血水盖在她的头上。血之水顺着少女的发丝滴落嘴角,娇然一笑的她伸出粉嫩的舌头将血珠舔入嘴中,对黑袍人盈盈道:“主上累烦,诚不宜出,若仁君有事,委我二人亦可。”
“汝、是刑城之主?”黑袍人一动不动,任凭阴风撕扯着长袍。
正当少女纤眉一屈,面露难色之时,祭台上空的冥气突然紊乱,带着一阵旋风将四散的头骨汇集成了一张巨大的面孔,随即出言道:“此吾之三退,莫要在寻衅、仁道阎王。”
“仁气不予,则妄想脱出虚白禁绝,汝是天真,抑或是无趣。”都未然冷哼一声,便不再出声。
“尔等都下去吧。”骷髅面孔闻言道。
只见男孩的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而少女则扭动着身躯缓缓融入血池之中。
“都未然,何事甚急?连一贯沉稳的仁君都忍不住嘲讽了吗。”尚愍天缓缓道。
面对刑城之主的揶揄之词,都未然并不在意,话锋一转道:“《碑》有云上铎无兵,闻火造业,魔障烬虚。汝观之几何?”
“与未久前盛阳之气爆冲有关?嗯……”尚愍天话语一顿,却不回答来者的问题。
“先古之朝,盛比天地。然一夕尽毁,迁散流离。闻火者不得不防。”
“盛朝孔德,岂闻独独则变。”
“嗯,有何隐故?”都未然语调微变。
“后古之人,前朝否追。吾诫之莫入无尽古痕,勿要回溯幽溟。”尚愍天缓缓道来,万分郑重,却也不容置喙。
见话题有变,都未然即刻回转道:“但闻火者终究是一大变数。”
“欲何处之。”
“灭之,自损八百。闻火者,非幽冥之族,借助外物滞留在此,若毁其凭仗,则足安。”
“知其所假之物?”
“若逼入沉荒,依彼冥力之杂,足以明。”
“嗯……沉荒”尚愍天音调轻昂,“你有多少把握。”
“如若刑王南绝通路,那素水城必定让其望风而逃。”
“善。”尚愍天应道,“刑城之路唯血方开。吾遣骨植一脉驻守南通道,仁君可允?”
“哈哈哈,明者莫过于刑王,本君告辞,请。”都未然语毕,衣袖一甩便消失不见。
“嗯……都未然对闻火者竟如此……谨慎吗,是当真仁义无双、吧……”
话语未完,红潮褪去,树影崩碎,天地又恢复原来的阴沉。无声的祭台上空空荡荡,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唯有泣悲的阴风仍盘旋在京观海之中。
。。。
众人在心奴的带领下,绕过了几条人流密集的街道,朝着一处偏僻的树林走去。
“自从臧婆大人入住王渊,我便前往照看小筑……旧居……很少来了……可能、有些脏乱,还请诸位见谅。”小奴拘谨地说。
“哼,谁说你的坏话,那就虚白禁绝伺候。”芍姨一道冰冷的鼻音让四周的温度骤然一降,众人只感到脖颈间一道寒锋掠过。只是一刹那,芍姨又变回原来俏皮的语气。
“呀呀呀,开玩笑的啦,你那么可爱我才不忍心下手呢。”
芍姨从身后一把抱住了白淼谿,吻了吻她的侧脸又道:“我们的新郎官儿是不是反应过大了呀。”
却见舞宸篁冥元饱提,手中散发着即将释放的冥气。闻言,舞宸篁一顿,立刻散去冥气,转过身跪拜道:“无知罪臣请大人降罪。”
“诶诶,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下请罪的,这样我们可爱的谿儿会非常没面子的呢。”说完又亲了一下。
“他自己的错,与我何干。”白淼谿轻声哼道。
舞宸篁轻舒一口气应道:“诺。”
“诸位,前面、就是……旧居了。”领路的心奴突然拘谨地插嘴道。
只见眼前是一间旧制轩房,深浅不一的黑色窗檐剥落了时间的碎屑,乌瓦铺设,陈台新垣。石阶上新生的绿痕吸引了不少浅黄色的蛉虫,这些个排列成线的小虫子在夜色下发出盈盈微光,像是一条条盘绕在一起的黄绿色毛线。
“灾种!”舞宸篁一声温怒,掌中冥气化做一团游离的绿色电气,随即覆盖在陈旧的石阶上,顷刻间,蛉虫被毁灭殆尽。
芍姨见舞宸篁动作,随口一道:“舞宸篁,小气了哦。不喜而殆灭,岂是君子。”
舞宸篁闻言,不卑不亢地对芍姨一拜,恭敬道:“请大人见谅,卑职受命,匡正阁令。仁君有言:绿蛉,毫末而绝境,古者披血废精所除也。故非不敬,唯奉命尔。”
“诶诶,随你了。”芍姨的手胡乱一挥,目光却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轩房,“嗯。有些杂乱,嗯……”
“臧、臧……婆大……”心奴嗫嚅着。
“哼哼,既然要暂住此间,那就各自打扫吧。”芍姨嘴角一翘,兴兴然道。
舞宸篁与凡雨霖相视一笑,便推开了轩房的木门。夜色踏上门槛,徐徐而过的清风带起一层薄灰,浓郁的檀香钻进了两人的鼻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朱漆大木桌,靠墙的一侧摆放着一个同样质地的条案,案上香炉明明,余烟袅袅,而墙上则挂着一副装裱精美的空白卷轴。
轩房右侧被一张巨大的卧榻占据,鹅黄色的床幔自然地垂落、覆盖,镜奁整齐地摆放在床沿,红木衣橱靠在墙角。夜色透过纸窗,枝桠剪影,姗姗可爱。
透过左侧垂落的浅色帏幔,惊见一朵由琉璃制成的巨大莲花,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琉璃花瓣层层地叠在褐黄色的莲座边沿,冷冽的月光穿过屋顶的漏孔笔直照射在莲座上几个不规则排布的凹孔中,若水满而溢,孔中跳跃的余光似水粼粼,晕染开来。
寒宫几落秋,玉光溢心孔。木犀遥不知,千里葬芍红。莲座之下刻画着一张篆文复杂的阵图,黑色的纹理时隐时现,其中流动着一道刺眼的蓝光。三架百宝格靠墙而立,格内陈列的数十种奇异花草组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
凡雨霖张望数眼后喃喃道:“不是蛮干净的吗。”
却见舞宸篁双眉一簇,翻手间悠扬的磬音回荡在轩房之内,只听见几声闷响,余音渐退。
“好大的胆……”语未毕,数道邪光乍现,如刃如锋,直射向二人要害。在凡雨霖木然间星火潺渊迸发护主,金火闪闪吞噬了射来的邪光。一旁的舞宸篁顿感危机,护体冥气骤开,但诡异的邪光却无视了他的冥气防护。只见一口鲜血溢出,邪光贯透了舞宸篁的身体,顿时重伤一人。凡雨霖见状挥掌扇出一道火饵,火光璨然间,吞噬了剩余的夺命邪光。
“你没事吧。”见他将要跌倒,凡雨霖连忙撤去星火潺渊,上前搀扶。
却见舞宸篁的双手不停地抖动,咬牙硬撑的脸上冷汗滑落。突然,一道白光划至,刹那间,一朵白芍花乍然开放,芳香之气顿时充斥轩房,瞬生瞬止,而在这眨眼的一刻,舞宸篁身上的一切症结被尽数清除。
舞宸篁对踏进门的芍姨跪谢道:“多谢大人。”
“起来吧。”芍姨随手一挥,目光却对着眼前的空白的画卷道,“可怜兮兮哟。”
话语落,空白的画卷扭曲成一张憎恶的面孔,旋即一位身着黑鱼鳞甲的怪人从中脱出,跪立在条案上。
“虚将都鄏见过蜮主大人。”这名怪人额前顶出一根粗壮的灰角,角尖的寒芒令人胆颤。杂乱的黑发遮住了他低垂的双眼,透过昏暗的光线仍然能够清晰地看见在他的侧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浅紫色鱼鳞片。
“小鄏鄏,你就不惊讶,我怎么认出你的。”芍姨嬉皮笑脸道。
“大人神威,若难企及。”
“哼。”芍姨一嘟嘴道,“你们最近的活动蛮多的呀。”
都鄏轻轻一笑,却令人不寒而栗,听他缓缓道:“大人若有兴致,虚相大人必会有所安排。”
“哦,比如说夺舍仁君。”
“大人可亲往询问。”
“算了吧,他现在应该、还是很忙吧。”
“大人何不往极乐塔一游。”
“咦,虚都醽醁变态哦,连姐妹花都不放过。”
“哈,必不会让大人失望。”都鄏微微一躬,又融入后方画卷之中。
“有意思哦……”芍姨醉倒众生的浅笑不知为何看着有几分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