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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她入宫后,被领事的公公带去叩见皇后,那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她垂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公公身后,走进长乐宫中,一进殿门,便觉得一殿之中,温暖如春,紫金香炉里冉冉升着白雾,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忙跪倒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殿中仆从甚众,却鸦雀无声,只听到皇后的指甲轻轻敲着凤椅,半晌,才言道:“你是长公主荐的人啊?抬头让本宫瞧瞧。”

她依言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这个“金屋藏娇”传说中皇后的脸,只见她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繁复华丽的缕鹿髻上系了一顶紫金翟凤珠冠,一双黑白分明的明艳凤眼微微上扬,美则美矣,却有一种凛然的霸气。

皇后姓陈,小字阿娇,是汉武帝的姑母、汉景帝的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的女儿,也是汉武帝祖母窦太皇太后唯一的外孙女,自小便深得窦太皇太后喜爱。

汉景帝在世时,皇后薄氏因为没有生养而被废,依照“立嫡立长”的规矩,景帝便立了庶长子刘荣为太子,刘荣的母亲栗姬姿容殊美,也深得景帝宠爱。馆陶长公主见刘荣被立为太子,又与女儿阿娇年龄相近,便有心将阿娇许给刘荣为妃,期许日后阿娇贵为皇后,母仪天下。

馆陶长公主满以为栗姬会一口答应,谁知竟碰了大钉子。栗姬因长公主推荐了许多美人给景帝,分了她的宠,所以忿怨在心,一口回绝了亲事。

彼时武帝还只是胶东王刘彻,他是景帝的第十子,非嫡非长,他的母亲王娡也只是景帝后宫里品级低微的夫人,但她却有着精于世故的敏锐,听闻栗姬拒绝了长公主,便立刻上门主动要求同阿娇结亲。

刘彻尚是六岁幼童,而阿娇已过及笄之年,两人年纪相差悬殊,长公主不放心,便唤了刘彻过来,抱在膝上,用言语试探其志,长公主问刘彻:“彻儿将来可要娶王妃么?”

刘彻扬起犹显稚气的脸,笑道:“要啊。”

长公主指着周遭特意挑选出的美貌侍女:“那彻儿要娶他们么?”

刘彻摇头道:“不要。”

长公主便指着女儿道:“那阿娇好不好?”

刘彻眼睛一转,笑道:“好!若能娶阿娇姐姐,将来定要造一座金屋子给她住。”

这便是“金屋藏娇”传说的来源了,六岁的刘彻能说出这番话,显然是王娡精心设计过的结果,然而馆陶长公主却极是欢喜,当即便应允了将女儿许给刘彻。

此后,长公主便倾尽所能帮助王夫人,她在景帝面前指责栗姬善妒,总是在背后诅咒景帝宠爱的宫妃,景帝起初不信,但长公主说的次数多了,便也起了猜忌之心,特特找了栗姬来,指着众皇子对她说:“朕百岁后,要善待他们。”

栗姬知道长公主在景帝面前诋毁她,又见景帝试探她,心里极恼怒景帝的不信任,于是赌气不答。景帝本来只是狐疑,栗姬如此一来,反倒是坐实了长公主的挑拨之言,景帝当下便厌恶了,只是按捺着不发作。

长公主又在景帝面前夸赞刘彻聪敏仁慈,又夸刘彻之母王娡贤惠善良,景帝对刘彻便留了心,发现刘彻果然是可塑之材。王娡见景帝对栗姬起了猜忌之心,便和长公主合谋唆使大臣向景帝进言,上奏折策立栗姬为皇后。这道奏折无疑是火上添油,景帝大怒,将栗姬打入冷宫,而立王娡为皇后,王娡又暗暗放出风去,说自己怀刘彻时梦见日入怀,景帝本就喜欢刘彻,于是便废了刘荣的太子位,立刘彻做了太子。

如此,景帝驾崩后,如王娡所愿,刘彻终于当上了皇帝,史称汉武帝。刘彻做了皇帝后,一如馆陶长公主所愿,阿娇母仪天下,当了皇后。

可以说,刘彻能当上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仰仗了馆陶长公主的势力,而且刘彻初即位时,祖母窦太皇太后还健在,也颇具势力,她不喜刘彻,本来可以废掉他,但就是因为阿娇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她很喜欢,不舍得伤害阿娇的爱人,因而刘彻的皇帝才有惊无险地当了下来。所以皇后阿娇尽管年华渐长,尽管数十年无子,在汉宫中的地位仍然无可取代。

卫子夫跪在殿中,只觉得皇后的目光明亮锐利之极,她初初望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她垂下头来,只听到皇后微微一哂:“我道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美人呢,长公主巴巴地荐了来,也不过如此,”又向领事公公道,“瞧她生得还算干净,便留在本宫这吧。”

卫子夫心里一惊,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磕头谢恩。

从此,她便留在了皇后宫中。那时武帝对皇后已不复当年恩宠,后宫年轻佳丽殊多,长乐宫中,武帝不过一月固定来上几回,然而赏赐却是常有的,对这位青梅竹马的皇后,他礼敬有加。

纵是武帝来得这么少,皇后也杜绝长乐宫人同武帝见面的一切机会。武帝来时,奉茶倒水的都是资质最粗陋的丫头,卫子夫觉得皇后未免有些可笑,后宫这般大,即便防得住长乐宫的丫头,又岂能防得住其他。

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她却对皇后表现得毫无怨言;对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她恭顺谦谨。轮到她当值时,她总是最早起来打扫,长乐宫对她而言,与平阳侯府没有太大区别。她仍然日复一日地等着武帝,可武帝似乎一直没有将她想起。

如此,又过了一年。

一日当值的丫头翠袖感了风寒,便央了卫子夫同她换一天差,卫子夫应了,却不想端了茶盘去向皇后奉茶时,武帝突而走了进来,皇后始料不及,卫子夫也诧异了,按捺住内心惊喜,磕头道:“奴婢见过陛下。”

武帝没在意,只说了一句“平身”,便向皇后道:“虚礼都免了,朕确是渴了,皇后可有好茶?”

皇后笑道:“还道陛下是想念臣妾呢,不想是为了臣妾的茶,”她顿了顿,犹豫地望了卫子夫一眼,才颔首道,“还不将茶奉上?”

卫子夫忙将茶端到武帝面前,武帝端起茶呷了一口,赞道:“不错,这是什么茶?”

卫子夫只当是问自己,忙答道:“回禀皇上,这是上好的茉莉花茶。”

武帝望了她一眼,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

卫子夫垂头道:“奴婢卫子夫。”

武帝又仔细看了她两眼,道:“朕瞧你很是眼熟,可是在哪见过?”

卫子夫正待回答,皇后突然用手撑头道:“哎呀,怎么头又疼了?果然一变天,老毛病便又犯了。”又望着卫子夫,“你去药房,将本宫的头疼药煎好,一会儿让翠袖给送过来。”

武帝一见皇后病了,忙上去查看,卫子夫愣在当地,眼见着绝好的机会就此丧失,也知道皇后的头疼犯得太巧了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垂首退了出来。

三日后,掌事姑姑唤了她去,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令,将她遣送出宫。

她的一颗心便如坠到了冰窟里,茫然望着掌事姑姑一开一合的嘴。宫里确实有这个规矩,将长久不得宠的宫女放出去,这原本是一项大有恩德的做法,许多宫女不至于老死宫中,还有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可是对她而言,不是。

她跪下去,磕破了头,求掌事姑姑。掌事姑姑恻然,却也只能长叹道:“出去了也未必就是坏事,咱们宫里的女人,要学会认命。”

那****也不知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宫女房中的,她只觉得每走一步,脚都似有千钧重。她不甘,如果这就是她的命,那么她宁可在宫中做一个品级低微的宫女,也不愿回平阳侯府中做一个被遗弃的怨妇。

可是在后宫中,皇后的懿旨没人可以抵抗。次日午时,遣散的宫女们穿着一色衣服,站在午门前,只等着宫门洞开,她们便要次第离开,人人都是笑着的,如林中鸟逃脱牢笼,唯有卫子夫满面凄惶。

正红的宫门徐徐拉开,宫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前走,突然一道明黄车辇从远处疾驰而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皇上”,所有人便都拜倒在尘土飞扬里,三呼万岁。

眼看着车驾就要远去,卫子夫也不知从哪儿腾起勇气,突然大喊道:“皇上!”

她凄厉的哭喊划破长空,车夫勒马停了下来,武帝下车,蹙眉道:“方才是谁?”

“是奴婢,”卫子夫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皇上记不得了么?奴婢卫子夫,一年前的平阳公主府上,奴婢还为皇上献歌一曲,”滚滚珠泪从她苍白的脸上汹涌而下,“皇上,您记不记得啊,您还夸过奴婢唱得好的。”

武帝望着她,只见她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月白缎衫,系了一条素色浅绿绫裙,头发用一枝素银簪挽了家常髻在脑后,眉目并不见得出众,然而跪在一大群即将被遣送出宫的衰老宫女中,格外让人赏心悦目。武帝渐渐想了起来,在平阳侯府里那个上元灯节的夜晚,歌舞宴上那个有着婉转歌喉的女子,让他尝到了生平未曾领略过的温柔滋味。

他听到一缕哀婉的歌声从她口中渺渺唱出,“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再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眉目,不觉动容,携起她的手道:“别唱了,朕记得了,记得了,让你受了委屈。”

卫子夫扑到他怀中,紧紧贴着他,“皇上,这次既留下了奴婢,便别再让奴婢离开,否则,”她哭道,“奴婢宁肯现在便走,这样离开的痛,奴婢不想再要第二次。”(此处《史记》说是她要求离开,武帝不舍。到底怎么回事?《史记》“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我把原句改得意思明显一点。)

“不是奴婢,是臣妾,”武帝摩挲着她柔软的长发,缓缓道,“你可以一直留下。”

卫子夫的恩宠便从这一夜开始,次日她被封为正四品良人(这是汉武帝时后宫升迁的等级顺序,良人--婕妤……,卫子夫的升迁史不详,《史记》和《汉书》只说很受宠,于是我根据汉代后宫制度推测了一下,觉得应该合理吧),迁出了长门宫,有了自己的宫馆和仆从。

皇后见到她,目光凌厉如刀般看她,而她只是温然微笑,依旧叩谢皇后“照拂”之恩。

“卫子夫,”皇后拂了拂紫金翟凤珠冠上垂落的流苏,斜斜睨着她道,“哦,现在该叫你妹妹了,你可得好生伺候皇上啊,”又扬眉冷笑,“别仗着攀了高枝便不知天高地厚,主子永远是主子,这宫里,可只有一个主子。”

她垂头,恭顺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卫子夫很得宠,此后武帝来皇后处来得愈发稀了。数月后,卫子夫被御医诊断出怀了身孕。武帝子息单薄,皇后数十年无子。听到这个消息,武帝欢喜极了,将卫子夫晋升为婕妤,又应允了她的兄弟卫青的官职。

翠袖向皇后哭诉:“娘娘,奴婢几次三番去请皇上,皇上都不来,四宝偷偷告诉奴婢,说是卫娘娘拦在头里。”

皇后将手中茶杯一把摔了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翠袖道:“听说卫娘娘的兄弟,皇上也赐了官职呢,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她偷偷看了一眼皇后,又轻轻道,“娘娘,您何不找皇上说去?要不是她,皇上同您可是恩爱夫妻啊。”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手掌“砰”的一声击在桌上:“本宫这就去。”

翠袖又说道:“娘娘既有此意,何不去找大长公主商量商量,”翠袖伸手做一个斩首的手势,“她也知道她是什么出身,根本及不上娘娘一丝半点,所以使劲让她兄弟做官,娘娘要斩草除根才好。”

皇后脸色一变,末了,唇边浮上一抹冷笑:“不错。”

随后,皇后便去找武帝。初时,她说卫子夫的不是,武帝不置可否地听着,却对卫子夫恩宠如故。她见武帝这般态度,便怒了,执意要武帝废了卫子夫,武帝不肯,她气得大哭大闹起来,武帝以后便对她避而不见了。

皇后见武帝不肯见她,翠袖又说武帝日日宿在卫子夫宫中,皇后便愈发气得狠了,便将母亲馆陶长公主唤进宫来密谈。翠袖伶牙俐齿,将皇后在宫中遭遇都说了,馆陶公主也只恨得牙痒痒,怒气冲天,当即便决定回去后派人杀了卫青,让卫子夫没有倚仗,再慢慢报她争宠排挤皇后的仇。

然而馆陶大长公主抓卫青时,却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卫青被骑郎公孙敖领了一班壮士救走。这件事传到了武帝耳中,武帝雷霆震怒。卫子夫心疼兄弟,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向武帝哀哀道:“皇上,若是因为臣妾受宠,而为青儿招致罪过的话,臣妾如何自处?”

卫子夫此时已怀了五个多月身孕,她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往日圆润的下巴都消瘦成了尖尖形状。武帝见她怀孕辛苦,皇后身为一宫之主,非但不表示起码关心,还三番四番地过来闹,寻死觅活地要废她,心里愈发对皇后不满起来。当然,他也很称许卫子夫的贤惠,卫子夫得知皇后闹着要废她后,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恭顺前去道歉,皇后不肯见,她竟挺着大肚子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如今见卫子夫为兄弟忧心,武帝怜爱之心更甚,抚着她的长发怒道:“子夫,莫哭,越是不许朕宠你,朕便越要宠你。”

武帝索性召见卫青,任命他为建章宫监,侍中。不久之后,卫子夫生下了长女当利公主,武帝喜,提升卫青做了太中大夫,封卫子夫为夫人。在后宫中,夫人是仅次于皇后的品级。

皇后见卫子夫得如此恩宠,心里也焦急起来,她从前也想要个孩子,只是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而现在她开始觉得惶然,第一次体会到后宫中孩子对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开始寻医问药,大把大把的钱花了出去,大碗大碗的药喝了下去,中间武帝倒也来过两次,然而她的肚子却没有任何起色。

有一日晨起,她突然发脾气,将所有的药碗都砸在地上,她开始感到绝望,突而见到翠袖走了进来,俯身拾起那些碎瓷片,轻轻道:“娘娘何必糟践自己?”

她吼道:“那你说本宫怎么办?”

翠袖道:“娘娘,奴婢未进宫前住的村子里,有个叫楚服的老婆婆,方圆十里的媳妇们都找她求子,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可灵了呢。”

皇后一听,眼睛立刻便亮了:“是真的么?”

“真的,她画一道符,烧成灰喝下,喝上七七四十九天,没有不成的,”翠袖极肯定地点头,“从前我姨母就是一直没孩子,后来姨父讨了妾,姨母天天在家受气,姨母就是求了楚服婆婆,喝了,第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个妾也会生,可生的全是丫头,从那以后,姨母就扬眉吐气了。”

皇后听翠袖的话,只觉得句句说到了心坎上,立刻卸下腕上一双玉镯道:“翠袖,这个给你,你出宫去,把你说的楚服婆婆带来。”

翠袖接过镯子,垂首道:“是。”

半个月后,翠袖领着一个年老妇人回来,妇人看上去倒也很干净利落的样子,皇后便问了她一些生养的事,不想这样一个乡下妇人竟丝毫没有怯意,侃侃而谈,说得条条是道,皇后听她说得在理,再加上翠袖举了几个亲戚的例子,心里便早信了十有八九,吩咐了下去,让楚服住在宫中,替她求子。

楚服道,若要求子,要别开一间密室,密室中只能有她和皇后二人,一齐向上天祈祷,如此才能以示虔诚。皇后于是将密室设在东暖阁中,一应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她是一心一意要求个儿子的。

渐渐过了一个月零十八天,眼看着四十九天之期便到了,即刻就要功德圆满,皇后心里愈发虔诚起来,楚服点了一种异香,屋中烟雾弥漫,楚服在云遮雾绕中,双手摇起响铃,口中念念有词,皇后亦垂头,在心里暗自祈祷。

就在这个当口,密室门突然被猛地踹开,武帝的侍卫们拥了进来,一把将楚服擒了起来,皇后大怒,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想干什么?不想活了么?”

侍卫垂首道:“娘娘,下官们也是奉命行事,皇上请您过去。”

皇后无奈,只得跟随着侍卫,一步步走到了未央宫中,只见武帝震怒地看着她,怒道:“你给我跪下,你可知罪?”

皇后被他突如其来的震怒吓到,只觉得血往头顶涌,她自出生时便锦衣玉食,是捧在掌心里的明珠,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她不肯屈服,傲然昂头道:“臣妾何罪之有?”

“你还嘴硬?”武帝脸色铁青,“初时卫夫人连着几天说腹痛,朕还没有想到巫蛊上去,直到那日听宫人们说,你找了一个老婆子,两人日日同在密室里,还不许旁人进去,才起了疑。”武帝将一个布娃娃掷到她面前,“这便是在你房中搜出的,上面写着卫夫人的生辰八字,你还想抵赖么?”

皇后的脸瞬时白了,侍卫们将楚服也带了上来,楚服一迭声地哭喊:“皇上饶命啊,不关奴才的事啊,是皇后娘娘逼奴才的啊,奴婢也不想害卫夫人啊。”皇后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圈套,她已经百口莫辩了。她脸色灰白,额上冒出大颗冷汗来,但犹抱着万一的希望,喃喃道:“皇上,臣妾冤枉,只叫翠袖过来,一问便知。”

武帝厌恶道:“翠袖?到现在你还耍这种小聪明,你将她害死了,就以为可以死无对证,抵赖了过去?”

翠袖死了?!皇后只觉这句话如五雷轰顶,她突然明白自己已经一步步走入了一条穷途末路里,无论她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她缓缓将额上象征着皇后威严的紫金翟凤珠冠卸了下来,又卸下了只有皇后才能钗戴的九凤朝阳金步摇,欠身行礼道:“既如此,那臣妾……”她顿住,极力忍住眼中泪水,还是傲然昂起头,缓缓道,“不,是阿娇,那阿娇就此拜别,望……望弟弟多保重,”末了,她的目光渺渺飘开,语气突而变得极温柔,轻轻道,“天冷,你要多穿些。”

武帝望着她,她那对明若晨星的飞扬凤眼,如今眼角现出细细纹路,她是老了,他也老了,他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幼年时在馆陶长公主的私家园林中,他还是孩子,而她已是十五岁的明丽少女,冬天他们一起站在雪地里看梅,他仰头看她:“姐姐,你的披风真好看。”

“是么?”她爽朗地笑,解下大红猩猩毡来裹住他,“弟弟,天冷,你要多穿些。”

后来,他们结了婚,他做了皇帝,长成了挺拔少年,馆陶长公主便以其情人董偃的名义将园子送给了他。他遍请能工巧匠,将园子改成了精致绝伦的长门宫。宫殿落成的那日,他蒙着阿娇的眼,牵着她走到长门宫中,他摘下她眼上的布,将她拦腰抱起,在半空中旋转,道:“阿娇姐姐,你看,朕说过要送一座金屋给你的。”

阿娇像孩子般咯咯笑着,笑容欢喜又明亮。

再后来,他要主政,每每推行新政策,便会受到窦太皇太后的质疑和一班老大臣的反对。窦太皇太后那时颇有势力,他的帝位其实悬在窦太皇太后的掌中,废他还是立他,只在窦太皇太后一念之中。

是阿娇,想尽办法在窦太皇太后面前替他说好话,他触怒过窦太皇太后许多次,是靠着阿娇在其中一一周旋。阿娇自小便常在宫中玩耍,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小外孙女,所以太皇太后才会宽容待武帝,她不忍伤了小外孙女心爱的男人。

那时,他常常从梦中惊醒,惶然不知身在何处,阿娇轻轻擦去他额上汗水,安慰道:“皇上,别忧心,”又道,“有姐姐在,你不会吃亏。”

他永远记得那时候她明亮如三月桃花盛开的笑容,望着阶下皇后披头散发的灰白的脸,他的目光渐渐温柔,半晌,他喃喃道:“阿娇,你……可以住到长门宫中。”

皇后的眼中有泪光莹然闪动,突而,卫子夫挺着大肚子奔了进来,骤然跪倒在武帝面前,叩头道:“皇上,求您饶过皇后娘娘,此事因臣妾而起,而现在臣妾并无损伤,求您看在结发夫妻分上,原谅皇后娘娘,好么?”

武帝诧异,他不想卫子夫竟然会为暗算她的皇后求情,竟能善良贤惠如斯,当即怜惜地扶起她,温言道:“子夫,你有身孕,先起来。”

卫子夫顺从地站了起来,却是方才跑得急了,腿有些软,一个踉跄便要摔倒,武帝连忙扶住她,用手环着她的腰,轻轻道:“子夫,这件事与你无关。”

“谁说与她无关?”皇后突而凄厉喊起来,指着卫子夫道,“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结果,皇上,是她……是她设好了圈套,等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啊……”

“不,姐姐,”卫子夫委屈的泪水潸潸而下,“我没有……不是我……”

皇后拼尽全身的力气,一个巴掌挥了过去,撕心裂肺地喊:“卫子夫,你这个贱人!”

卫子夫的嘴角当即流出血来,皇后的手上又留了两寸长的指甲,戴着金银绞丝互嵌的指甲套,重重掴在她脸上,立刻显出五个指印,她的脸被指甲套划破,血迹淋漓,卫子夫又惊又痛,捂着脸,连话都说不出来。

武帝怒道:“阿娇,你……你当真太让朕失望了!”

皇后仰面傲然立着,只是静默无言,武帝小心翼翼携着卫子夫,转身离开。正午殿外的日光灼人,明晃晃地灼伤了人的眼,皇后隐忍的泪终于无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她只晓得,她青梅竹马的表弟,那个曾经造过一座金屋子予她的男人,如今拥着另一个女人远去,那座金屋如今成了她后半生的坟墓。

数日后,巫蛊一案了结,主犯楚服枭首于市,被此案株连的人三百余人,均伏诛。武帝派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陈皇后阿娇自此被废,虽然衣食用度均依皇后例不变,但在长门宫中幽禁了整整一生,连死亦没有以皇后之礼葬于武帝陵寝,而是以翁主之礼与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一起葬于窦太后陵墓侧,即陪葬于汉文帝的霸陵。她生前凄惨,死后却是幸福的,与最疼爱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母躺在了一起。

元光五年,匈奴又一次兴兵南下,前锋直指上谷。武帝任命卫青为车骑将军,分派四路,四名将军各领一路,骑兵一万人,迎击匈奴。两路失败,一路无功而还,唯有卫青所带领的一路胜利凯旋,武帝对卫青大为赞赏,加封关内侯。

元朔元年,三月,春,卫子夫平安产子,起名“据”,母以子贵,而兄弟卫青又为朝廷立了大功,武帝又很赞赏卫子夫的贤惠温柔,遂立她为皇后,并大赦天下,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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