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同事们看向周若千的目光里包含了各种异样的情愫,看得周若千时不时会觉得心里慎得慌。只有宁静最正常,依旧像平常一样地和她说说笑笑。唯一让若千觉得奇怪的是,庆功宴那晚她一夜未归,以宁静的性格她肯定会对若千“严刑拷打再三逼问”的。然而没有。第二天一切依旧,宁静高兴地唤她“功臣”,和同事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对那晚的事情,只字未提。
赵菲菲冷不丁把脸凑到若千面前,“你坏吖!有个那么出众的男朋友都不吱声。”
“他不是。”
“那就是‘即将是’啦?”
若千无语。她本可稍作解释加以否定的,但却没有。是心虚了么。连自己也无法肯定了吧……
会议室里。若千坐在宁静的旁边,看她一脸兴奋地汇报着这期刊物的成绩。才面市几天,便已售磬。
“早知道就提前加印了嘛……”,宁静不无懊悔地抱怨道。
“嘿嘿,不过,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下一期的内容了!对此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周若千却忽然打破沉默开口道,“我觉得我们杂志在做好发掘人才鼓励投稿宣传的同时,应更多地注入一些新鲜活跃的能量,不要老是用早已被登烂了的文章,我们还可以自己做做采访,拍拍照片作为素材,自己制造资源,做到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这样才能够深入人心,逐渐为更多的人所认可……”若千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很没礼貌地兀自痴人说梦,还说得天花乱坠。怯怯的眼神往四周转了一圈回来,见所有人面目呆滞不说话,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了。
谁知在座的所有人竟都忽然鼓起掌来,并向周若千投去赞许和崇拜的目光。
宁静拍拍她的肩膀,“交给你了!”
晚上周若千一个人在步行街东瞎西逛了许久,本想给自己买对普普通通的平底鞋的,走了好多家都没能如愿。现在大多数女单鞋都是高跟的,平底的也不是没有,只是要么款式难看,要么就是太贵。
要不是想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若千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错过了那么多通电话。
未知号码,若千第一个想到的是黄阿姨,于是迅速拨回去。
“喂?是……”若千一句话哽在了喉咙里,镇住了,“你……”
怪只怪那晚若千自己喝醉了酒,完全不省人事,才让严迟照有机可乘——对于周若千,严迟照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么!?
“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必了。”
“那么吵,你在步行街吧。”
周若千无语了。和智商太高的人接触真的好么,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有如一张白纸,一目了然,一览无余,像囚犯一样,会被他永远禁锢的吧……
正要挂掉电话,那头却传来,“等我。”
终究还是抵受不住,花瓣儿上尚未成形却依稀可见的蜂蜜。
那即将甜蜜的誘惑。
严迟照把周若千带到附近一家极为高档的中式餐厅共进晚餐。
店里人不是很多,放着有情调的让人昏昏欲睡的纯音乐,却驱不散横桓在两人之间的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氛围。 逛了那么久却忘记吃晚饭的若千,菜一上来便开始埋头苦吃。点了很多,服务员陆陆续续地为他们上着菜。严迟照自己不吃,不断地往若千碗里夹菜。
都是她爱吃的。到最后在若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饱得撑肚皮的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一盘黄糖糕。切成方块状,尚且热气腾腾,金黄的色泽,看上去无比松软,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他还记得呢。
周若千小时候最爱吃母亲做的黄糖糕,那是在北方吃不到的,母亲的家乡在南方,所以她会做好多好吃又有特色的糕点。黄糖糕的做法最简单也最容易,若千喜欢吃,母亲也会常常做。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若千上高中开始内宿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做过任何糕点给她了。偶尔回到家里,发现家里的气氛渐渐地变得清冷,母亲对若千的态度直转而下,不如从前那么亲热了。唯有父亲依旧疼她,却让她没什么事不要回家。在学校里,父亲三天两头地会给她送吃的穿的,塞给她很多钱,叮咛又嘱咐。父亲对家里的事情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周若千依然是一直以来那个嚣张跋扈勇敢又自信的女孩。
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父亲是顶顶大名的律师,名声鼎赫。周若千从高一开始就成为了众多男生们倾心追求的目标,也成为了女生们遥遥相望且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但周若千对那些男生没一个上心的,独独喜欢任性又不要脸地缠着高二新来的插班生严迟照。
有一次周若千陪严迟照自习到很晚,说是陪,其实是在等。天都黑透了,周若千肚子饿得咕咕叫,“好想吃黄糖糕啊……”说罢吞了吞口水,陷入幻想之中。
严迟照却依然埋头看书,一副少年老成严肃认真的样子。“没人逼你等。”
“不行啊。我现在不等你,就追不到你,追不到你,就做不成你老婆。将来的你肯定会像周星驰一样后悔,自己曾经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所以为了不让将来的你后悔,我现在就得很努力很努力地追你!”
严迟照给了她一个无情的白眼。但这对周若千来说是小意思,赶不走她的。心里反而乐呵呵的,觉得严迟照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这不,第二天严迟照往周若千桌上扔过去一袋东西,打开一看,是黄糖糕!颜色和味道虽然和母亲做的有点不一样,但还是把周若千感动得一塌糊涂。
“别误会,我妈做得有点多了,吃不完扔了浪费。”
还第一次一口气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周若千立马高兴地把一整袋黄糖糕都吃光光了,肚子撑得不行,咧着嘴巴对着严迟照嘻嘻嘻地笑了一整天。
那种甜甜的味道,至今她都还记得。
那种幸福的感觉,到底是属于味蕾的记忆居多,还是内心的呢。
周若千不知道。她看着眼前那盘做工如此精致细腻的黄糖糕,全然没有想吃一口的欲望。不是因为吃的太饱,而是,她怀念的,只是它原来简单的样子。
就像他和她之间的爱情。
“回不去了。”若千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爱情,快乐,幸福。我们都回不去了。”
严迟照唤人前来买单,期间双方都各自陷入深思。严迟照心里明白,曾经那么害怕孤独那么讨厌落单的周若千,却得独自一人面对世事炎凉,经历各种风雨沧桑。那么多年来,她缺乏安全感,对自己,对未来,没有信心,对过去,对伤痛,她放不开,觉得害怕,甚至无法面对……
那么,该怎样才能让周若千走出那些阴霾,怎样才能成为她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呢。
严迟照好恨自己。
“走吧。”严迟照话音未落,周若千已径直朝门口走去。
起风了。
周若千刚刚及肩的头发不停地打到嘴巴上,她得用手一直不停地拨开,真烦。
“我送你回去。”严迟照说着替若千打开了车门。
“不用了。”
严迟照皱了皱眉。无奈。他于是打开后备车厢,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是一双平底鞋。纯白色的,鞋头别有一个细细的蝴蝶结,款式非常简单。穿上去也非常舒服,若千有试过,因为价格太贵了,所以没舍得买。
严迟照在若千面前蹲下身,把鞋子放到地上,“来,试试。”语调是那样地温和。
周若千闭上眼睛,半天没有动。严迟照也一直那样蹲着,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她。
“若千。”他唤她。像高中时候一样的语气,温柔如风。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周若千心里呐喊着。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用你满满的愧疚,来试图唤醒我内心深处一直被禁锢的对爱和被爱的渴望。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严迟照,继而背过身开始离开。
严迟照大喊,“我知道你没有忘掉过去,我知道你还爱着我。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依旧孤独一人,不正是期盼着有一天能破镜重圆吗!”
“我结婚了,”若千停下脚步,“六年前,在美国。”
一辆车飞速驶过。明亮的车灯从严迟照紧紧攥着的拳头上一晃而过。
骨节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地,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