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剑听了父亲讲的他这一段漂泊经过,心中酸楚,心中暗想:“父亲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颠沛流离,吃了这么多的苦、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可不能再让他伤心难过了!”于是,就简单的把自己跟罗良君先生学徒的事情当作故事说了。
正说到高兴处,忽然他猛一抬头,见那餐厅最畸角处的独桌上坐有一个人,那人头戴礼帽,身穿长袍,侧身侧脸独自在慢慢的饮酒,显得是那么的轻松自如、悠然自得,尽管那个人把他自己头上的礼帽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模样,但从他那大气凛然的神情举止上,让皇甫剑拿眼一看,就认出了他是化了装的燕子李三。
“唷哦!”皇甫剑不由分说,起身拉起他父亲的手就往那独桌那奔,等来到近前,刚要喊一声“三哥!”,就见那人一甩头,明亮的眼睛对向皇甫剑的脸,用一个手指竖起紧贴在嘴前,抢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嘘!”
皇甫奇刚跟着皇甫剑来到位于餐厅畸角处的独桌上,见一头戴礼帽的青年人冲着他爷俩用一个手指竖在嘴前“嘘!”地一声,示意他们俩别作声,甚觉诧异,等睁大眼睛仔细一看,觉得此人甚是面善,似曾在哪里见过。他低头苦思瞑想,忽然忆起,此人就是那个在前门楼子的硧道上救自己一命,后又赠银十块让我买了辆洋车靠拉活为生的好心恩人,随即倒身便拜,李三急忙拉起。皇甫剑引荐说“这是我失散十年刚刚相逢的父亲。”李三大喜。
这时沈三儿敬酒回来,赶过来与李三相见。沈三儿命人重新摆下酒菜,并把新娘子彩凤叫来相认,夫妇俩则亲自把盏与他爷仨痛饮。席间沈三儿问李三道:“兄弟何时从保定回的北平?怎的这晚才来到这里?叫我与青锋弟等得心焦!”
李三小声回道:“有劳沈三哥惦记,不瞒您说,前日我亦从保定归来。只因我今下午贪看阜内大街妙应寺庙会的香道会(指在庙会期间民间自发组织的各种花会表演)热闹,又见附近贫民清苦者太多,我实在看不过眼去,遂起怜悯之心,便当街每人施舍一元,待500圆散尽方才脱身离开,故此来得晚了,希兄嫂见谅!”
沈三儿听了,心里佩服燕子李三的义举,只是在此场合不便称赞于他,便不再提起此事,只是不停的举着酒杯来回唱酒。
而皇甫剑听了李三这番话,心里却泛起老大的忧虑和不畅快。他认为,三哥不该在那种人多的场合显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更不该逞强好胜,明目张胆的搞什么施舍,万一让鹰爪盯上,其后果则不堪设想。虽说对他的这次鲁莽行事,做为好哥们儿来说不可以默然纵容或原谅,但碍于他当时是出于怜悯之心,头脑一时发热,才没有考虑周全,况也不愿在大喜的日子里伤害他的自尊心,所以只是闷头喝酒,内心里却在寻思如何才能找个适当的时机提醒于他。好在,皇甫奇刚感念他对他的救命之恩,竟在席上再三的给他敬酒,才使得李三没觉察出皇甫剑内心所产生出来的这种不快。
酒宴毕,众人俱吵吵嚷嚷要去闹洞房,皇甫剑因心中有事,就拉着他父皇甫奇刚和李三与新郎新娘及二婶儿、姑父、众兄弟姐妹等一一道别,分坐三辆洋车竟自回‘清德堂’药店。
当晚,皇甫剑当着父亲的面,将燕子李三好好的归劝了一番,说得李三低头不语。随后,李三借故酒劲儿攻上头顶便卧床蒙头睡去。皇甫奇刚见儿子竟埋怨恩公施舍银钱给贫民,大为不解,便责问皇甫剑道:“青锋,你怎的埋怨恩公把钱散发给穷人?难道那钱是你的不成,你心疼什么?让他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心里老大的不快,岂不是显得你忒小气了些!你可知,若非当初他慷慨解囊资助于我,到现在岂有你爹我的命在?”
“爸,您可知他是谁?我不说他,还有哪个敢当面说他?”
皇甫剑争辩道。皇甫奇刚诧异地问道:“他是谁?怎了?”
“您只知道他是恩公,您却不知他正是当前国民政府三番五次下令通缉悬赏捉拿的江洋大盗燕子李三!”
“啊!他是燕子李三?”
皇甫奇刚不不由自主的惊出了一身冷汗。皇甫剑则从容的答道:“对!他这个人艺高胆大,又热心肠,可最最容易出事的时候,也就是忘乎所以的时候。他在那大厅广众之下竟然明目张胆的散发银钱?不要命了?那些‘柴把点鹰爪’都是吃乾饭的?现在我提醒于他并不算晚,要是等到被抓起来,那谁能搭救得了?”
皇甫奇刚长吁了一口长气道:“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你,你做得对!”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他稳住,不让他再到处乱跑,以免给公人露出抓捕他的行迹。我的意思是说:叫他今后哪儿也别去了,就叫他在这儿帮我管管这药铺,平时跟我跑跑进货的渠道,采买些药材,干点儿杂活什么的。让他把这儿当成个家,慢慢地也板板他那个散漫惯了的坏习气。”
皇甫剑心事重重地说道。接着他又说:“爸,您也先别回我二婶那儿去了,就在这儿帮我打理药铺的生意。平时我要不在家,您就同钟志诚和辛在勤两个伙计一起看好铺子。说实话,有您在这儿,我就放心多了!”
皇甫奇刚点头同意。爷俩当晚歇息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皇甫剑就把要留李三在“清德堂。”一起打理药铺生意的话同燕子李三简略的说了一遍,李三只稍一寻思便点头答应了。自此“清德堂。”药铺人丁兴旺、生意兴隆。
转眼就到了年根儿前儿,皇甫剑给伙计算结了工钱,又分了年关的份子钱,将铺子上了板,就放假过年。大年三十,皇甫剑邀李三一起同皇甫奇刚回绒线胡同过年。爷仨除肥肥地採购了一大包各色年货外,还给二婶儿和玉凤、玉珍姐妹俩每人扯了两身头等绸缎料子,给皇甫乾皇甫坎等小哥们儿弟兄每人分别都有礼物,还格外切了一整个猪后座,一家人美美地过了个肥年,把个“二奶奶。”乐得合不上嘴。
过了年,正月十五一年一度元宵节,皇甫剑按燕子李三的意见,吃完中饭就留皇甫奇刚看家,哥俩则就伴儿去白云观逛庙会。
他二人走到牛街北口顺着西城根儿往北,一出西便门桥刚到真武庙,离那白云观山门还差着有二里来地,就见做买做卖的小贩摆满了马路两旁,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往来逛庙的小男大女香客们,穿得花花绿绿整整齐齐的,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二人兴冲冲地随着人流挤来挤去,好不容易进得山门,却感到观内别有另一番热闹景象:
只见那山门石壁上浮雕中隐藏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石猴,已被游人摸得锃亮。皇甫剑早就听老北京传说过:“神仙本无踪,只留石猴在观中。”便与李三用手摸了摸它,讨个吉利。
再转头看时,见那窝风桥旁至灵官殿前分四排整齐地打坐着八十一名全真老道,俱都头戴瓦楞道冠,身披八卦仙衣,一尺来长的胡须飘洒在胸前。那坐在最前面的道长,长得鹤发童颜,面如博粉,两条长长的白眼眉就象飞流直下的两条细瀑,轻轻地搭在梳理得非常整齐的银须之上,而那银须下端却都松散地搭盖在他那盘绕成团的足膝之上,大有仙风道骨之气派。
他二人正看得出神,就听得有香客从旁议论说:“那老道乃是长春子丘处机的师弟,现已三百余岁了!”二人听得,更觉茫然。扭转身正打算走进三官殿去,忽听背后有人哈哈大笑道:“‘咫尺天涯朋友无数,天涯咫尺兄弟有缘’,哥们儿好?哈哈!”
二人看时,那冲他们打招呼的却是个头戴道冠的老道,正疑惑间李三眼尖,待仔细一看,认得那老道竟是十年没见的“玩世神童。”毕连寿。遂大喜,转身问道:“毕师弟别来无恙乎?哎,你怎地这生打扮?”
皇甫剑忽听李三唤“毕师弟。”,恍然大悟,迅即也认出是毕连寿来。皇甫剑见他时隔十年之久,猛然见面竟能从容不迫地将自己在昌平县“景华宫。”所作的联诗对句背诵如流,于是也乘兴将他当时与程菊农的联句拿来逗趣道:“没想到,咱们竟在这里与毕师兄‘算尽机关柳里加春’了!哈哈。”
毕连寿随之爽朗地笑道:“别看外表我穿着这身道服挺象回子事儿的,哈哈其实,我是‘孔明在南天门设坛借的就是这股神气儿’,我早就改行姓了‘金’(指算卦相面生意)了,不信你们看!”
说着,他就把攥在手里的靠色粗布招子打开来指给李三他们看。见上面写着“连仲三(毕连寿,号仲三)诸葛武侯马前课。”。
燕子李三与皇甫剑看后才如梦初醒,原来毕连寿他现在已经成了算卦先生了,怪不得他身穿这身道袍说是就为“借这股神气儿。”呢?李三马上抱拳贺道:“恭喜,恭喜!不知兄弟在哪儿发财?我弟兄改日好去把合(指帮场看看)!”
连仲三急忙抱拳答礼道:“多谢,不敢!兄弟我承蒙师父张爷关照各方,好歹在天桥打了块好地,划锅摆了个卦摊,早晚能混碗饭吃。不知二兄台现在在哪里公干?一向可好?”
皇甫剑便将在珠市口开一清德堂药店的事简略的说了一下。又问起程菊农近况,连仲三道:“程师弟现已改名叫程艳秋,改字叫玉霜。1917年夏天,他嗓子突然倒仓了,从那时起他停演了五年。他每日里闭门不出,天天学习绘画、书法、舞拳练剑、看电影,到去年初才把嗓子养好,没承想他首次到上海演出一炮打响,引起轰动。现在的程艳秋已经不是那时的程菊农可比,他在京剧界里已经红透了半边天,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拿头排,跟包的前呼后拥,人称‘程老闆’。听说,过了这清明节他还要去上海演出,你们要想见见他的话,这两天就去魁华舞台找他,他这个人可真是太忙了!连我,就是想他也总是难得见一见他啊!”